展示板的雏形在小院工作棚里立起来后,仿佛给这个寒冬注入了一股沉静的力量。林枫和苏念卿继续对它进行精雕细琢,补充细节,加固结构。这块板子像一面无声的旗帜,宣示着他们的坚持与成果,也提醒着他们肩上的责任。
调查组离开后的一段日子,表面看似风平浪静。夜校照常开课,学员们学习劲头不减。然而,一些更细微的变化,如同冰面下的暗流,悄然涌动着。
先是县广播站原本计划播出的一期关于“城关镇夜校技术推广见闻”的专题,被临时告知“内容需进一步审核”而无限期推迟。赵青山私下找到林枫,面露难色地透露,是上面有人打了招呼。
接着,之前对林枫改良农具表现出兴趣的邻近两个公社,派人来联系时变得言辞闪烁,最终委婉表示“暂时不便引进非标设备”,显然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这些无声的回响,比直接的批评更让人感到压抑。它们像无形的绳索,慢慢收紧,限制着技术扩散的空间。
王铁柱等人忿忿不平,却又无可奈何。林枫却显得异常平静。他仿佛早已预料到这种情况,将更多的精力投入到提升夜校教学质量和完善自身“内功”上。他带着提高班学员,开始系统学习更基础的机械原理和材料知识,甚至尝试用黏土和木料制作更精密的模型,来验证一些改进想法,减少对稀缺金属材料的依赖。
“别人设关卡,我们就绕道走,或者把路基打得更牢。”林枫在课上对学员们说,语气一如既往的沉稳,“技术这条路,没有真正的死胡同,只有暂时没找到的出口。”
腊月二十三,是小年。天空阴沉了一整天,到了傍晚,细密的雪花终于簌簌落下,很快便将天地染成一片洁白。小院里,雪落无声,只有屋檐下那盏电灯在雪幕中晕开一团温暖的光弧。
林枫和苏念卿刚收拾完碗筷,正准备就着炉火继续整理资料,院门外却传来了几下清晰的敲门声。
两人对视一眼,都有些意外。这样的雪夜,谁会来拜访?
林枫起身打开院门,风雪裹挟着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身影挤了进来。来人拍打着身上的积雪,摘下厚厚的棉帽和围巾,露出一张被冻得通红、却带着几分书卷气的脸。
“雷明山?”林枫有些惊讶地认出,来人正是地区农校的那位青年教师,当初曾对林枫的手册提出过宝贵意见,后来也一直保持着书信联系。
“林工!苏同志!冒昧打扰,实在抱歉!”雷明山搓着冻僵的手,脸上带着歉意和一丝急切,“正好到县里办点事,想着无论如何也要过来一趟。”
苏念卿连忙给他倒了杯热茶,让他靠近炉火暖和身子。
“雷老师,这么晚,又下着雪,是有什么急事?”林枫请他坐下,心中隐约感觉到,雷明山的到来恐怕与近期的风波有关。
雷明山捧着热茶,暖了暖手,神色变得严肃起来:“林工,我长话短说。你们县里最近的事情,我听到了一些风声。”他压低了声音,“调查组回去后,汇报的情况……比较复杂。有人肯定你们的成绩,但也有人抓住‘非标’、‘占用物资’这些问题不放,认为你们的做法干扰了全县的统一规划,主张……收缩管理,甚至暂停你们的‘非计划’推广活动。”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听到“暂停”二字从雷明山口中说出,林枫的心还是微微沉了一下。苏念卿放在膝上的手也不自觉地收紧。
“不过,你们也不用太过担心,”雷明山话锋一转,“支持和肯定你们的声音同样存在,尤其是在地区农校和我们一些下过基层的同事中间。我们认为,你们的工作代表了技术推广真正应该有的方向——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他看了看工作棚的方向,“我听说你们在做展示板?这是个好办法!把成果直观地摆出来,比任何报告都有力。”
他顿了顿,从随身携带的挎包里拿出一个笔记本:“我这次来,一是给你们提个醒,二是想更详细地了解你们遇到的具体困难和一些改进的细节数据。农校这边,也许能在学术层面为你们提供一些支持,比如出具技术论证意见,或者将你们的案例纳入教学参考。”
林枫看着雷明山诚恳而坚定的目光,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在这风雪交加的夜晚,这位年轻教师的到访,如同雪中送炭,不仅带来了警示,更带来了宝贵的支持和同盟。
“谢谢你,雷老师。”林枫的声音带着由衷的感激,“数据和资料我们都有详细的记录,我这就拿给你看。”
屋外,雪落无声,万籁俱寂。屋内,炉火噼啪,三人围坐在一起,就着温暖的灯光,低声探讨着,记录着。雪夜的访客,带来了寒冬里最真切的情谊和最坚实的支持。前方的道路依然布满荆棘,但林枫知道,他们并非孤军奋战。这无声的回响中,既有阻力的低语,也有支持的共鸣。而他们所能做的,就是继续扎根,继续生长,用更顽强的生命力和更耀眼的成果,去回应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