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农机站回来后,林枫的生活似乎又回到了之前的节奏,但某些东西已经悄然改变。
苏念卿注意到,林枫不再总是望着窗外发呆,或者仅仅是翻看那本厚重的英文书。他开始更多地用铅笔在草纸上写画,有时是些她看不懂的线路,有时则像是某种器件的结构分解图。他的眼神专注而明亮,带着一种沉静的力量。
“林同志,你这是在设计什么吗?”一天,苏念卿终于忍不住好奇,指着桌上新画的、比之前都要复杂精细的一张草图问道。那上面画着一个带有玻璃容器和几组极板的结构,旁边标注着“锌”、“碳”、“Nh4cl溶液”等字样。
林枫抬起头,笑了笑,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苏同志,县里的供销社或者药店,能买到硇砂吗?”
“硇砂?”苏念卿蹙眉想了想,“好像是中药里的一味药,药店应该能有。你要这个做什么?”
“嗯……有点用。”林枫含糊其辞,随即又补充了几个听起来很普通的物品,“还需要一点锌皮,最好是旧电池里拆出来的那种,还有几节新的干电池,如果有的话。”
他没有解释用途,苏念卿也很识趣地没有多问。在她看来,这位留洋回来的林同志脑子里想的东西,肯定不是她这个只念过几年扫盲班的人能理解的。她只是点点头:“我明天去县里看看。”
第二天,苏念卿果然带回了林枫需要的东西:一小包略带潮气的硇砂(氯化铵),几块从废旧干电池里剥出来的、边缘有些卷曲的锌皮,还有两节崭新的、包装纸红艳艳的“长城牌”一号电池。
“供销社的同志说,这电池是刚到的货,劲儿足。”苏念卿将东西递给林枫,语气里带着完成任务的轻松。
“太好了,谢谢你,苏同志。”林枫真诚地道谢,接过这些东西,如同接过珍贵的实验材料。
有了材料,他的“土法实验室”再次悄然运转起来。他利用一个原本装腐乳的阔口玻璃瓶,清洗干净,作为电解液容器。将锌皮裁剪成合适的形状作为负极,又从旧电池里拆出碳棒作为正极,按照一定间距固定在一个自制的木架上,放入瓶内。然后,他将硇砂用水溶解,小心地倒入瓶中,没过极板。
一个简易的、基于勒克朗谢原理的湿电池雏形就完成了。它结构粗糙,效率低下,但理论上可以作为一个微弱的、可重复充电的电源——只要他能解决给这个“电池”本身充电的问题。
接下来的几天,林枫一边继续休养,一边利用那两节新电池作为电源,尝试制作一个简易的充电装置。他设计了一个利用变压器(拆了一个废弃的旧收音机部件)和整流器(用氧化铜矿石和金属丝尝试制作,效果不稳定)的简单电路,目标是能将交流电(如果能从农机站拉来临时电的话)转换成直流电,为他自制的湿电池充电,同时也尝试直接给干电池进行小电流的“再生”。
这个过程充满了失败。矿石整流器性能极不可靠,自制的变压器效率低下且发热严重,连接处动不动就短路冒火花。他不得不反复修改设计,更换材料,一点点调试。
与此同时,他也没有忘记农机站的电路问题。他画了一张更清晰的配电箱改造草图,标注了如何增加分级熔断保护,如何规范布线以减少漏电和短路风险,甚至还设计了一个利用重力和弹簧复位的简易过载保护开关——一种在这个时代看来颇为精巧的机械结构。
这天晚上,林枫正在油灯下修改他的充电电路图,窗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是王铁柱略带焦急的声音在门外响起:“苏同志!林同志睡下了吗?”
苏念卿应声去开了门。王铁柱满头大汗地站在门口,也顾不上客气,直接对闻声走出来的林枫说:“林同志,实在不好意思这么晚来打扰!站里那电路又跳闸了,这次怎么都合不上!明天一早还要给抽水机供电,急死人了!你看……”
林枫看了一眼窗外浓重的夜色,没有犹豫:“我去看看。”
“林同志,你的身体……”苏念卿担忧地说。
“没事,感觉好多了。”林枫活动了一下手臂,示意自己无碍。他知道,这是一个检验他思路、同时也是真正融入这个环境的机会。
他带上那张配电箱改造草图和简单的工具(螺丝刀、电工胶布、一小段备用保险丝),跟着王铁柱再次来到了农机站。
站里一片漆黑,只有王铁柱手中的手电筒发出昏黄的光束。配电箱前,两个学徒正束手无策。林枫接过手电,打开配电箱的木门,一股焦糊味隐隐传来。
他仔细检查着闸刀开关和那些简陋的、只用瓷插保险的回路。很快,他发现主回路的一处接线端子因为长期松动、接触不良导致过热,绝缘胶木已经烧焦碳化,形成了局部短路。
“这里烧了。”林枫指着故障点,对王铁柱说,“需要更换这段线和端子,清理干净碳化部分。暂时先绕过这个回路,保证抽水机用电。”
在他的指挥下,王铁柱和学徒们紧张地忙碌起来。林枫亲自上手,用螺丝刀刮掉烧焦的残留物,重新剥线、接线、缠绕胶布。他的动作依旧稳定、精准,在昏暗的光线下,仿佛能洞察每一处细微的隐患。
故障排除后,合上闸刀,站里的电灯再次亮起,虽然依旧有些昏暗,但光明驱散了黑暗,也驱散了王铁柱脸上的焦虑。
“林同志,多亏了你!”王铁柱长长舒了口气,看着林枫的眼神充满了感激和信赖,“你画的这个图……”他指了指林枫带来的草图。
“只是一些初步想法。”林枫将草图递给王铁柱,“比如,在这里、这里增加不同规格的保险丝,像给电路穿上不同厚度的‘衣服’,小毛病只烧断最薄的‘衣服’,不会影响整个站停电。还有布线,如果能这样规范一下,可以减少很多看不见的风险。”
王铁柱如获至宝地接过草图,虽然看不太懂所有细节,但林枫刚才精准定位故障并快速解决的能力,已经让他对这张纸上的内容深信不疑。
“好!好!我明天就跟站长汇报,按你这个来改!”
回程的路上,夜风微凉,但林枫心里却有些发热。他抬头看了看夜空,稀疏的星子点缀在墨蓝色的天幕上。在这个没有光污染的年代,星空显得格外清晰、深邃。
他想起了床脚下那个藏着的小电灯,想起了那个还在试验中的、效率低下的自制电池和充电装置,也想起了刚刚在农机站亲手恢复的光明。
路还很长,技术爬坡的每一步都充满艰辛。但至少,他已经点亮了第一盏稳定的灯,并且,开始为这片土地上的其他角落,驱散因技术落后而带来的黑暗。这种缓慢而坚实的推进,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充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