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高班的课程在夏日的蝉鸣中稳步推进。学员们逐渐摆脱了对图纸的陌生与畏惧,开始尝试用这种新的“语言”来思考和表达。林枫的教学也更加深入,他开始讲解简单的三视图画法,引导学员们将一个立体的物体,从正面、上面、侧面三个角度拆解开来,用线条准确地表达在纸上。
这并非易事。对于习惯了摸着实物的学员们来说,将脑海中的立体形象转化为平面的线条,需要一种思维上的跨越。课堂上常常能看到学员们对着草图抓耳挠腮,或者为了一个透视关系争得面红耳赤。
王铁柱是其中进步最快的。他对自己改进的那个播种机仿形机构念念不忘,竟尝试着将其画了出来。图纸虽然粗糙,线条歪歪扭扭,尺寸标注也有些混乱,但结构关系却表达得八九不离十。
“林工,您给瞧瞧,”王铁柱有些忐忑地将图纸铺在林枫面前,“俺就按您教的,寻思着把它‘掰开’了画,也不知道画对没?”
林枫仔细看着那张充满笨拙却充满生命力的草图,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欣慰。他没有立刻指出错误,而是先肯定了他的努力:“很好!大结构都抓住了!这里,这个连接件的厚度,可以用两条线表示出来;这里,标注尺寸的时候,箭头要指清楚是哪个位置……”
他拿起红笔,在图纸上细细修改、标注,一边画一边讲解为什么这么改。王铁柱和其他围过来的学员都听得格外认真,仿佛那红色的线条不是在修改图纸,而是在为他们打开一扇新的认知之门。
苏念卿的进步同样显着。晚上,她常常就着灯光,临摹林枫画的各种零件图。从最简单的螺丝螺母,到稍复杂的杠杆、滑轮。她的笔触从一开始的生涩僵硬,渐渐变得流畅起来。她发现,当自己能够亲手将一个零件的形状、尺寸准确地画在纸上时,对它的理解也仿佛深刻了许多。
这天晚上,她终于鼓起勇气,将自己临摹的一张省柴灶箅子(炉箅)的零件图拿给林枫看。图纸上的线条干净利落,尺寸标注清晰,虽然只是一个简单的部件,却展现出了令人惊喜的准确性和细致。
林枫看着图纸,眼中满是赞赏:“画得很好,非常标准。”他指着图纸上一个微小的细节,“这里,这个倒角的画法,你都掌握了。”
得到他如此肯定的评价,苏念卿的脸颊微微泛红,心里却像喝了蜜一样甜。她低下头,掩饰着嘴角的笑意,轻声道:“还是你教得好。”
窗外,夏夜深邃,繁星点点。不知何时,几只萤火虫提着小小的灯笼,在院角的草丛间翩跹飞舞,划出一道道幽绿的光弧。
两人被这静谧而美好的景象吸引,不约而同地走到院中。晚风带着白日残留的温热和草木的清香,萤火虫的光点在他们身边明明灭灭,如同洒落的星屑。
“真好看。”苏念卿仰头看着星空,又低头追逐着那流动的萤火,眼神清澈如少女。
林枫站在她身侧,目光却落在她被星月与萤火映亮的侧脸上。她那专注而欣喜的神情,比这夏夜的美景更让他心动。他想起一年前她初来时的惶恐与沉默,再看如今她眼中闪烁的自信与光彩,只觉得时光仿佛在她身上施了奇妙的魔法。
一只萤火虫悠悠地飞过,停留在苏念卿的肩头。她微微一怔,屏住呼吸,生怕惊扰了这小小的访客。
林枫看着她小心翼翼的样子,心头一软,下意识地伸出手,想去拂开那只萤火虫,指尖却在即将触碰到她肩头时顿住了。萤火虫微弱的光芒映照着他修长的手指和她纤细的肩线,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声的、微妙的张力。
苏念卿似乎感觉到了他的靠近,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却没有躲闪。她微微侧过头,目光与他对上。在朦胧的夜色与流动的萤光中,他的眼神深邃而温柔,仿佛盛满了整个夏夜的秘密。
那只萤火虫停留了片刻,又振翅飞起,融入了一片光点之中。
林枫缓缓收回了手,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低沉:“回去吧,夜里露水重。”
“嗯。”苏念卿低低应了一声,跟着他转身回屋。肩头仿佛还残留着那一瞬间他靠近时带来的温热气息,以及那只萤火虫停留时的微痒。
图纸上的田垄,在他们的笔下一次次被勾勒、修改、完善;而夏夜的萤火,则见证了技术在思维中扎根,也见证了情感在静谧中悄然生长。提高班的灯火与院中的流萤交相辉映,照亮了这个夏天,也照亮了他们共同前行的、越来越清晰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