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后,客栈的门被轻轻推开时,孙有财正焦躁地踱步,见沈曼卿进来,他立刻迎上去:“大夫找好了,明晚就带你去城郊的农舍,干净利落,不会出岔子。”
沈曼卿却没像往常那样应声,她反手关上门,月白旗袍上沾了些尘土,眼底带着浓重的红血丝,显然是几日没睡好。“有财,”她声音沙哑,避开他的手,“孩子我不打了。”
孙有财脸上的喜色瞬间僵住,瞳孔一缩:“你说什么?不打?那你想怎么样?等着被顾明远发现,把咱俩沉江?”
“我想跟你私奔。”沈曼卿抬起眼,眼神里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双手紧紧攥着一个锦盒,“我这几日偷偷收拾了些珠宝,翡翠镯子、金钗、还有几块银元,拿去当铺换了,足够咱们去南方找个小镇,安安稳稳过下半辈子。”
“私奔?”孙有财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又惊又怒,“你疯了?顾公馆戒备森严,你怎么跑出来?就算跑出来了,顾明远能放过咱们?他在西安黑白两道都有人,咱们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我已经计划好了。”沈曼卿把锦盒打开,里面珠光宝气晃得人眼晕,“今晚后半夜,我让贴身丫鬟替我打掩护,从后门溜出来,你在巷口等我。只要出了西安市,他就找不到咱们了。”她上前拉住孙有财的胳膊,语气带着哀求,“有财,这是我们的孩子,我舍不得。你当初说会疼我,会护着我,现在跟我走,咱们一家三口好好过日子,不好吗?”
孙有财猛地甩开她的手,锦盒摔在地上,珠宝滚了一地。“过日子?”他低吼道,“你以为私奔那么容易?到了外地,咱们无依无靠,就靠这点珠宝?坐吃山空迟早花光!我在这儿好不容易有了盼头,跟你跑了,一切都得从头来,我不干!”
沈曼卿看着散落的珠宝,眼泪一下子涌了上来:“你当初说的都是假的?什么疼我、护我,都是为了骗我给你好处?”她声音发颤,“打孩子我怕疼,也舍不得,跟你私奔是我唯一的出路。你要是不肯,我……我就只能去找顾明远坦白,大不了一起鱼死网破!”
孙有财被她的话噎住,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怕沈曼卿真的疯起来捅破一切,更怕跟着她私奔,毁了自己好不容易搭上的靠山。他盯着地上的珠宝,又看了看沈曼卿隆起不明显的小腹,心里飞快地盘算着。
“你别冲动。”他放缓了语气,弯腰捡起锦盒,把珠宝一一拾进去,“私奔的事,太冒险了。顾明远的手段你不是不知道,咱们跑不远的。”
“那你就让我去打孩子?”沈曼卿哭着问,“我听说那药很疼,弄不好还会死人,我怕……”
“疼也比丢了命强!”孙有财打断她,语气又硬了起来,“曼卿,你听我的,明晚先把孩子处理掉,等我以后站稳脚跟,赚够了钱,到时候再带你走,好不好?到时候咱们想去哪就去哪,比现在私奔稳妥多了。”
沈曼卿摇头,眼神里满是失望:“你又在骗我。等你站稳脚跟,还会记得我吗?我只要现在就走,带着孩子,跟你一起离开这个鬼地方。”她伸手去抢锦盒,“你要是不肯,我自己走,就算一个人,我也能把孩子养大。”
孙有财死死攥着锦盒,心里又急又怒。他看着沈曼卿决绝的脸,知道她这次是认真的。私奔风险太大,可让她去坦白,自己更是死无葬身之地。他深吸一口气,脸上挤出一丝虚伪的温柔:“好,我带你走。”
沈曼卿猛地停下动作,眼里闪过一丝光亮:“真的?”
“真的。”孙有财拍了拍她的手,眼底却掠过一丝阴狠,“你今晚先回去,按原计划准备,后半夜我在巷口等你。珠宝你好好收着,到时候咱们换了钱,就直奔码头,坐船去广州。”
沈曼卿破涕为笑,紧紧抱住他:“我就知道你不会负我。”
孙有财僵硬地回抱她,心里却盘算着另一条路——等拿到珠宝,半路上就把她丢下,或者找个机会让她“意外”消失,既得了钱财,又除了后患。
顾公馆的厨房飘着淡淡的鸡汤香,厨娘张妈正低头择着菜,眼角的余光却没放过通往后院的月亮门。沈曼卿的贴身丫鬟小桃端着空碗进来,脚步匆匆,神色有些慌张。
“小桃姑娘,太太这几日胃口怎么样?”张妈慢悠悠地开口,手里的菜叶子择得干净利落。
小桃愣了愣,勉强笑了笑:“还……还好,就是总说没胃口,夜里也睡不安稳。”
“没胃口?”张妈抬眼,目光锐利如刀,“我瞧着太太这几日总往外面跑,回来就魂不守舍的,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小桃脸色一白,慌忙摆手:“张妈您别瞎猜,太太就是闷得慌,出去散散心而已。”
张妈冷哼一声,放下手里的菜,擦了擦手:“散心?深宅大院的,哪用得着天天往外面跑,还专挑后半夜?我是看着先生长大的,又是太太的奶娘,这公馆里的风吹草动,瞒不过我的眼。”她凑近一步,声音压低,“是不是跟外头的野男人勾搭上了?”
小桃吓得浑身一颤,手里的空碗差点摔在地上:“张妈!您可别乱说,这话要是传出去,太太的名声就毁了!”
“名声?”张妈眼神沉了沉,“她要是真做了对不起先生的事,哪还有什么名声可言!”她转身从柜子里拿出一个油纸包,塞进小桃手里,“这里面是我给先生带的家乡酱菜,你现在就派人送去先生的商号,顺便把太太这些日子的不对劲都跟先生说清楚,半点都不能漏。”
小桃犹豫着:“这……这要是让太太知道了,我……”
“怕什么?”张妈拍了拍她的手,“先生知道了,自然会护着你。你想想,要是太太真出了什么岔子,咱们这些下人能有好果子吃?”
小桃咬了咬牙,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张妈,我这就去办。”
送走小桃,张妈站在厨房门口,望着沈曼卿的卧房方向,眉头皱得紧紧的。她是顾明远的奶妈,看着他从襁褓里长大,顾公馆就是她的根,绝不能让任何人毁了。
傍晚时分,顾明远带着一身寒气回到公馆,脸色阴沉得吓人。他径直走到张妈的厨房,沉声道:“张妈,你让小桃带的话,我都知道了。”
张妈连忙迎上去:“先生,您可算回来了。太太这几日的行径实在可疑,早出晚归不说,还偷偷收拾东西,我实在放心不下。”
“哼,我倒是没想到,她胆子这么大。”顾明远坐在板凳上,手指敲击着桌面,发出沉闷的声响,“这些日子我忙着商号的事,没顾上管她,她倒好,竟敢背着我做出这种事。”
“先生,您可得拿个主意。”张妈急道,“我瞧着太太像是要往外跑,要是真让她跑了,带着顾家的脸面跟野男人私奔,那可就真成笑柄了!”
顾明远眼底闪过一丝狠厉:“跑?她跑不了。”他转头对门外候着的管家说,“通知下去,从今日起,严谨太太出门,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得放太太出公馆大门,也不准任何外人进来探望。太太的卧房门口,派两个婆子盯着,日夜不休。”
管家躬身应道:“是,先生。”
“还有,”顾明远补充道,“查清楚太太跟哪个男人有牵扯,查清楚他们见面的地方,还有那些跟太太来往的人,一个都别放过。”
“先生英明。”张妈松了口气,“有您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顾明远没说话,只是盯着跳动的灶火,脸色越发阴沉。他顾明远在西安打拼多年,从没让人这么算计过,沈曼卿和那个野男人,敢毁他的脸面,就要付出代价。
公馆的大门悄然关上,侍卫们加强了戒备,原本还算宽松的门禁变得森严起来。沈曼卿的卧房外,两个面色严肃的婆子守在门口,像两尊门神。卧房里的沈曼卿还在偷偷擦拭着珠宝,满心期待着后半夜的私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