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刚过晌午,孙有财蜷在自家土屋的矮凳上,嘴里叼着旱烟杆,烟锅里的火星明灭不定,青灰色的烟圈一圈圈从他嘴边冒出来,慢悠悠地在低矮的屋梁下散开,混着屋角霉味,呛得人嗓子发紧。
土屋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福英扛着锄头走进来,裤脚沾满泥土,额头上的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淌,砸在地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她瞥了眼孙有财,把锄头往墙角一立,声音里带着几分疲惫:“又抽!地里的红薯该培土了,再不去,过几天霜下来,收成就得打折扣。”
孙有财没抬头,吸了口旱烟,缓缓吐出烟圈,声音含糊又理直气壮:“急啥?地里的活本就该你们娘们干。我前些日子在报亭当牛做马,如今歇着也是应当的。”
“我们娘们干?”福英提高了音量,伸手抹了把汗,“咱家的修房钱还没凑够,娃子在学堂的束修也快到期了,就靠我这点地里的收成,够塞牙缝吗?”她走到孙有财面前,看着他鬓角的头发,语气里满是无奈,“有财,就算你心里不痛快,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全家受穷啊。”
孙有财终于抬起头,眼里没半分愧疚,反倒带着几分不耐,他把烟锅在鞋底上磕了磕,烟灰簌簌落下:“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你本就该操持家务、养活家人,我一个大男人,总不能天天在地里刨食,让人笑话。”
“笑话?”福英急了,伸手拍了他一下,“你整日在家抽旱烟躲清闲,才让人笑话!”
孙有财哼了一声,又把烟锅装满旱烟,划了根火柴点燃,烟雾再次弥漫开来:“我也想挣钱,可这年头挣钱难,倒不如让你先顶着。等我缓过这口气,自然会想办法。”
土屋外,秋风卷着落叶沙沙作响,福英看着他有些佝偻的背影,眼圈红了红,却终究没再说什么,转身去灶房忙活,锅里的水声渐渐响起,混着旱烟味,在土屋里久久不散。
旱烟味还没散尽,孙有财揣着块沉甸甸的大洋,掀了门帘走进西厢房。孙婶正坐在炕沿上纳鞋底,昏暗的光线下,她手里的针线密密麻麻,见儿子进来,抬了抬眼:“咋这会儿过来了?”
孙有财反手掩上门,从怀里摸出那块银亮的大洋,往孙婶手里一塞:“娘,给你。”
孙婶捏着大洋,指腹摩挲着上面的纹路,眼睛亮了亮,随即又皱起眉:“这钱哪儿来的?你近来没出去挣钱,福英那点收成刚够糊口,可不能做糊涂事。”
“娘,你放心,来路正。”孙有财往炕边一坐,语气里带着几分骄傲,“是沈曼卿之前给我的。”
“沈小姐?”孙婶愣了愣,当时儿子和那位城里来的沈小姐走得近,她是知道的,可是早断了来往,“你们……不是早就不联系了?”
“是断了,这辈子怕是也不能在一块儿了。”孙有财垂下眼,声音低了些,“好在她当初给了我这钱,如今倒能派上用场。”他抬头看向母亲,叮嘱道,“娘,这事儿你可千万别跟福英说。这钱留着,咱娘俩慢慢花,也能添点零用,不用看她脸色。”
孙婶捏着大洋,心里犯起嘀咕,可看着儿子眼底的落寞,终究还是点了头:“我晓得了,不跟她说。只是……这钱你自己也省着点用。”
孙有财“嗯”了一声,没再多说,起身又掀了门帘出去。西厢房里,孙婶把大洋小心翼翼地塞进枕套里,叹了口气,手里的针线却迟迟没能再落下去。
孙有财刚回到自己屋,孙婶端着一碗糙米粥跟了进来,把碗往炕边的矮桌上一放,压低了声音:“有财,娘跟你说个事儿。”
孙有财斜靠在炕头,手里还把玩着那根旱烟杆,挑眉道:“啥事儿?”
“你手里有那大洋,暂时能缓口气,可长远来看,还得靠福英种地养家。”孙婶坐在他对面,眼神里透着算计,“你最近别总跟她置气,对她好点,趁这机会多跟她同房。女人家一旦怀上娃,心思就都在娃身上了,到时候自然会拼了命地为这个家操劳。”
孙有财闻言,嗤笑一声,脸上满是嫌弃:“娘,你别瞎琢磨了。福英整天在地里刨食,浑身是汗味土腥味,脸晒得黑黢黢的,连件像样的衣裳都没有,哪里还有半点女人味?就她这样,我怎么睡得下去?”
“你懂啥?”孙婶瞪了他一眼,“过日子讲究的是实在,不是耍排场。福英是能干活、能持家的人,比那些娇滴滴的城里姑娘顶用多了。你对她热乎点,她心里舒坦了,才肯真心实意地为这个家出力。”
孙有财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行了娘,我知道了,这事以后再说吧。”他拿起桌上的糙米粥,喝了一口,脸上依旧是敷衍的神色。
孙婶看着他这模样,无奈地叹了口气,起身走了出去,心里却盘算着,总得想个法子让儿子听进去这话。屋里面,孙有财放下粥碗,又摸出旱烟杆点燃,青灰色的烟雾再次笼罩了他,也遮住了他眼底的冷漠。
晚饭过后,碗筷堆在矮桌上没人收拾。孙有财蹲在屋门口抽旱烟,火星在夜色里一闪一灭,孙婶搬了个小板凳坐在他旁边,压低了声音问:“有财,你是不是想一直这么清闲下去?一辈子靠福英刨地养着?”
孙有财吸了口旱烟,缓缓吐出烟圈,没说话,只是默认般地耷拉着脑袋。
“你不说话,娘就当你是认了。”孙婶叹了口气,话锋一转,眼里透着几分精明,“福英已经给咱孙家生了四个娃,要是再怀一个,就是五个。五个娃拴着她,她这辈子都别想从这个家脱身。”
孙有财夹着烟杆的手顿了顿,抬眼看了看母亲。
“现在老三老四还小,身子骨也弱,真要是有一天福英熬不住了,想丢下娃跑,不是没机会。”孙婶凑近了些,声音更低,“可要是她怀了孕,拖着个大肚子,又牵挂着一群娃,就算有那心思,也没那力气了。到时候她不拼命种地养家,难道让娃们饿死?”
这番话像块石头砸进孙有财心里,他掐灭了烟锅,眉头皱了皱,又慢慢舒展开,眼底多了几分算计。他站起身,踢了踢脚下的石子,闷声道:“娘,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孙婶见他听进去了,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拍了拍他的胳膊:“这才对,男人家得有算计,才能把日子攥在手里。”
夜色渐浓,土屋周围静悄悄的,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孙有财望着自家低矮的屋顶,心里已经盘算开了对福英“好”的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