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转还元丹的药力如同温暖的春潮,在李天然近乎枯竭的经脉中缓缓流淌。那股磅礴而温和的能量所过之处,破损的经脉壁被一点点修复、加固,如同干裂的大地受到甘霖滋润,重新焕发出生机。原本如同风中残烛的本命元气,在这股强大药力的滋养下,也开始顽强地重新凝聚、壮大,虽然速度缓慢,却坚定无比。
时间在深沉的入定中悄然流逝。
当李天然再次睁开眼时,石隙外已是星斗满天。夜风透过藤蔓缝隙带来草木的清新气息,也带来了不远处篝火噼啪的轻响。
他轻轻吐出一口浊气,感觉身体虽然依旧虚弱,但那种濒死的沉重感和无处不在的剧痛已经消失了十之七八。内视之下,经脉的裂痕愈合了大半,丹田中那丝本命元气也粗壮了一圈,如同黑暗中重新点燃的灯焰,稳定地散发着微光。
更重要的是,他感觉到丹田深处那点由玄水玦能量化作的“冰种”,与自身重新生发的内力产生了一种奇妙的交融。他的内力似乎带上了一丝极淡的寒意,但这寒意并不刺骨,反而显得更加凝练、纯粹。
他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手脚,支撑着坐起身。目光第一时间就落在了篝火旁的那个身影上。
萤勾依旧穿着那身染血的劲装,正背对着他,坐在火边。跳动的火光勾勒出她纤细却挺拔的背影,青丝如瀑,随意披散。她手中拿着一根树枝,无意识地拨动着篝火,似乎在沉思着什么,连他醒来都未曾察觉。
李天然没有打扰她,只是静静地凝视着她的背影。经历了矿洞中那场生死搏杀,此刻这种宁静显得如此珍贵。他能看到萤勾肩头衣衫下隐约透出的包扎痕迹,心中微微一疼。为了拿到玄水玦,为了带他逃离,她也承受了太多。
似乎是他的目光太过专注,萤勾拨动篝火的动作微微一顿,随即缓缓转过身来。
四目再次相对。
她的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那双血眸在火光的映照下,少了平日的冰冷锐利,多了几分沉静,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
“感觉如何?”她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好多了。”李天然微微一笑,尝试着运转内力,一股虽然微弱却真实不虚的力量在经脉中流淌,“九转还元丹,名不虚传。多谢。”
萤勾淡淡地“嗯”了一声,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似乎在确认他话语的真实性,随即又转回篝火:“根基受损,非一日之功,还需静养。”
“我明白。”李天然点头,挪动身体,靠近了篝火一些。温暖的火光驱散了夜间的寒意,也让他更清晰地看到了萤勾侧脸上那难以掩饰的疲惫。“你的伤……”
“无碍。”萤勾打断他,语气恢复了惯常的简洁,但并未带着往日的拒人千里。她沉默了一下,从怀中取出那枚玄水玦。幽蓝的玉佩在火光下折射出迷离的光晕,内部的“水流”仿佛活了过来,缓缓荡漾。
“玄水玦的力量,很奇特。”她凝视着玉佩,血眸中带着探究,“它似乎在……主动呼应你。”
李天然也看向玄水玦,他能感觉到,当他的目光落在上面时,丹田深处那点“冰种”传来一丝微弱的悸动,而玄水玦内部的光晕流转似乎也加快了一丝。
“或许是因为我最后那一刀,意外地与它建立了某种联系?”李天然猜测道,伸出手,“我能感受一下吗?”
萤勾看了他一眼,没有犹豫,将玄水玦递到了他手中。
入手一片温凉,并非想象中的冰冷刺骨。那幽蓝的材质触感细腻如玉,却又带着一种金属般的沉甸。当他的指尖接触到玉佩的瞬间,丹田内的“冰种”骤然活跃起来,一股精纯的凉意顺着手臂蔓延,与玄水玦内部那股浩瀚而阴柔的能量产生了清晰的共鸣!
嗡——
玄水玦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的、仿佛来自远古的嗡鸣。内部的蓝色光晕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流转起来,甚至投射出淡淡的、如同水波般的光影,将李天然的手掌笼罩。
与此同时,一股庞大而杂乱的信息流,夹杂着一些模糊的画面和古老的意念,如同决堤的洪水,猛地冲入了李天然的脑海!
他仿佛看到了一片无边无际的黑色汪洋,巨浪滔天,冰山浮沉……看到了一座巍峨矗立于冰雪之巅的古老宫殿,殿门上雕刻着神秘的符文……看到了一个模糊的身影,手持玄水玦,引动九天寒潮,冰封千里……
剧烈的冲击让李天然闷哼一声,脸色瞬间发白,握着玄水玦的手微微颤抖,几乎要脱手落下!
“李天然!”萤勾脸色微变,瞬间出手,一把抓住了他握着玄水玦的手腕。她的指尖冰凉,却带着一股稳定人心的力量。同时,她另一只手迅速将玄水玦从他手中取回。
那股庞大的信息流戛然而止。
李天然大口喘着气,额头上渗出冷汗,眼神中充满了惊骇与茫然。
“你看到了什么?”萤勾紧盯着他,血眸中充满了严肃。她持有玄水玦多日,也未曾引发如此异象。
“海……冰宫……还有……一个看不清脸的人……”李天然喘息着,断断续续地描述着脑海中的碎片,“很多杂乱的信息,古老的意念……玄水玦,它好像……有自己的记忆?”
这个发现让两人都感到震惊。玄水玦并非死物,它似乎承载着某种古老的传承或者秘密!
“看来,你与它的缘分,比我想象的更深。”萤勾摩挲着玄水玦,血眸中光芒闪烁,不知在想些什么。
就在这时,石隙外传来了几声急促而富有节奏的虫鸣——是“萤火”最高级别的紧急联络信号!
李天然和萤勾神色同时一凛。
片刻后,代号“灰鼠”的暗桩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冲了进来,他浑身衣衫褴褛,带着多处伤痕,气息急促,脸上写满了惊惶与急切。
“首领!萤勾大人!大事不好!”灰鼠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带着哭腔,“我们……我们在伏龙坳深处的据点被端了!兄弟们……兄弟们死伤惨重!”
“什么?!”李天然猛地站起身,虽然身体虚弱,但一股怒意与寒意瞬间涌上心头,“怎么回事?说清楚!”
“是……是一伙神秘人!”灰鼠喘着粗气,眼中残留着恐惧,“就在几个时辰前,一伙穿着银色镶边白衣、实力极其恐怖的人突然袭击了我们的据点!他们手段狠辣,见人就杀,尤其是为首的那个年轻男子,他……他用的也是冰寒属性的武功,但比冥府的死气更加纯粹、更加霸道!我们根本挡不住!”
银色镶边白衣?冰寒武功?李天然和萤勾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疑。这描述,与惊走幽泉的那伙人特征吻合!
“他们为何袭击你们?可曾留下话语?”李天然强压怒火,沉声问道。
“他们……他们像是在找什么东西!”灰鼠回忆着,身体还在发抖,“他们逼问我们玄水玦的下落,还有……还有首领您的下落!他们说……说‘叛徒’必须清除,‘圣物’必须回归!”
叛徒?圣物?
李天然眉头紧锁,他完全不记得自己与这样一伙势力有过交集。难道是因为玄水玦?因为他与玄水玦产生的那丝联系,被他们视为了“叛徒”?
萤勾的血眸瞬间冰冷如刀:“他们往哪个方向去了?可知其来历?”
“他们洗劫了据点后,就往……就往岐州城方向去了!临走时,那个为首的年轻男子还说……说若不想岐州城化作冰雕死城,就带着玄水玦和……和首领的人头,去城北‘寒山寺’找他!”灰鼠的声音充满了绝望。
威胁!赤裸裸的威胁!而且是以一城百姓的性命为要挟!
李天然的脸色变得无比难看。这伙新出现的敌人,行事风格比冥府更加霸道,更加肆无忌惮!
“他们自称来自——‘玄冰宫’!”灰鼠终于说出了这个令人心悸的名字。
玄冰宫!
李天然脑海中瞬间闪过刚才接触玄水玦时看到的画面——那片黑色汪洋,那座冰雪之巅的宫殿!难道那就是玄冰宫?玄水玦原本是他们的“圣物”?
一切的线索似乎在此刻串联起来。冥府想要玄水玦是为了制造邪兵,而玄冰宫,则是要收回他们流失在外的圣物!而自己这个意外与圣物产生联系的人,则被他们视为了必须清除的“叛徒”!
危机非但没有解除,反而变得更加错综复杂,更加迫在眉睫!
冥府隐于暗处,虎视眈眈;玄冰宫强势降临,以全城百姓为质;自身重伤未愈,强敌环伺……
萤勾握紧了手中的玄水玦,血眸中杀意与决然交织。她看向李天然,声音冰冷而坚定:“玄冰宫……看来,我们没得选了。”
李天然深吸一口气,压下体内的虚弱与翻腾的气血,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起来。他扶起灰鼠,沉声道:“传令下去,所有‘萤火’成员,放弃伏龙坳所有据点,化整为零,潜入岐州城,密切关注玄冰宫动向,尤其是寒山寺!但切记,没有我的命令,绝不可轻举妄动,保存实力为上!”
“是!首领!”灰鼠领命,挣扎着起身,再次融入夜色。
石隙内,篝火依旧噼啪作响,但气氛却凝重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李天然看向萤勾,伸出手:“玄水玦,暂时由我保管吧。”
既然玄冰宫的目标是玄水玦和他,那么将玄水玦带在自己身上,才能最大限度地保证萤勾和岐州城的安全。
萤勾看着他,没有立刻递出玄水玦,血眸深邃:“你确定?玄冰宫的人,很强。”
“我知道。”李天然笑了笑,笑容里带着一丝疲惫,却更有着不容置疑的坚毅,“但有些事,总得有人去做。我的命是你救回来的,岐州城的百姓是无辜的。而且……”
他顿了顿,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我们不是还有彼此吗?”
萤勾身体微微一震,血眸中冰层彻底消融,闪过一丝动容。她不再犹豫,将玄水玦郑重地放在他摊开的掌心。
“好。”她只回了一个字,却重逾千钧。
手握微凉的玄水玦,感受着体内那丝与之共鸣的“冰种”,李天然知道,一场更加艰难、更加凶险的风暴,即将来临。
萤火虽微,但聚在一起,亦可燎原。
而这一次,他不再是孤身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