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门合拢的轻响在空旷的大殿内回荡，仿佛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息。空气中弥漫着清冷的檀香，与女帝周身那无形却磅礴的威压混合在一起，沉甸甸地压在李天然肩头。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微微直起身，目光平静地迎上女帝那双深邃如星海、仿佛能洞悉人心的眼眸。面对这位站在此世顶峰的强者，任何的闪烁其词或畏缩，都只会徒增怀疑。
“回女帝，”李天然声音沉稳，不疾不徐，“晚辈确受大帅些许关照，但此番求见，并非以不良人身份，而是以‘萤火’首领，一个不愿见凤翔生灵涂炭的江湖客身份而来。”
他略微停顿，组织着语言，每一字一句都需斟酌。“通文馆圣主李嗣源，与万毒窟尤川，已于暗中结盟。玄冥教判官，便是其中牵线之人。他们意图在凤翔制造大乱，其首要目标，直指幻音坊。”
女帝神色未变，只是纤长的手指在宽大的袖袍中微微一动，语气淡漠：“空口无凭。李嗣源老谋深算，尤川丧家之犬，他们联手，与本座何干？又如何证明你所言非虚？”
“证据有三。”李天然早有准备，条理清晰，“其一，晚辈麾下兄弟，前日身中万毒窟蚀骨蛊，下蛊手法精准，目标明确，意在试探与立威。而就在今日，晚辈与莹勾返回住处途中，遭遇伏击，伏击者中，既有万毒窟杀手，亦有训练有素、配合默契的死士，所用弩箭制式，虽经处理，但工艺痕迹，与通文馆暗卫所用极为相似。此为物证与人证。”
他稍作停顿，观察女帝反应，见她依旧面无表情，便继续道：“其二，晚辈通过特殊手段，已锁定尤川藏身于城南流民巷深处枯井之下。而据晚辈所知，流民巷部分区域，乃至那口枯井的‘管辖权’，早年曾因一些灰色交易，与通文馆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李嗣源若不知情，岂容尤川在其眼皮底下建立巢穴？此为其纵容乃至合作的旁证。”
“其三，也是最为关键的一点。”李天然目光锐利起来，“他们手中，掌握着一种能大规模引动特定蛊毒的‘钥匙’——一种特制的虫笛。此物不仅能操控毒虫，更能引动已潜伏在人体内的蛊毒，若在人群密集处发动，顷刻间便能制造巨大恐慌，摧毁秩序。晚辈曾冒险以虫笛反向追踪，已确认此物与尤川巢穴核心关联极深。而李嗣源，正需要这样一把能在幻音坊根基之地引发混乱的‘钥匙’。”
他将虫笛的存在与危害性抛出，这是最能触动幻音坊核心利益的一点。维持凤翔稳定是幻音坊统治的基础，任何可能引发大规模骚乱的因素，都是女帝绝不能容忍的。
女帝静静地听着，眸中光影流转，似在权衡。大殿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灯花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良久，她缓缓开口，声音依旧清冷，却少了几分之前的漠然：“即便如此，你又能如何？凭你‘萤火’微末之力，又能做些什么？来此告知本座，是欲借幻音坊之手，为你铲除仇敌？”
言语如刀，直指核心。
李天然坦然承认：“晚辈不敢隐瞒，确有借势之心。尤川与李嗣源皆欲除我‘萤火’而后快，我等已无退路。但更重要的是，一旦他们计划得逞，凤翔大乱，首当其冲者是幻音坊，其次便是我等这般无根浮萍。于公于私，阻止他们，符合幻音坊与‘萤火’的共同利益。”
他抬起头，眼神坚定，提出了自己的构想：“晚辈无需幻音坊直接出手对付李嗣源或尤川。只求女帝能允准一事——当晚辈对尤川巢穴动手之时，幻音坊能‘恰好’在流民巷外围进行大规模清剿演练，封锁区域，隔绝内外。如此一来，既可防止尤川狗急跳墙，将蛊毒扩散，亦可震慑暗中窥伺的通文馆与玄冥教，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而晚辈，愿为前锋，替女帝拔除尤川这颗毒瘤，并尽可能找出那虫笛与蛊母，永绝后患。”李天然躬身，姿态放得极低，却掷地有声，“事成之后，尤川巢穴内所有与万毒窟、玄冥教相关之物，晚辈愿尽数奉上，由幻音坊处置。‘萤火’只求一线生机，与日后在凤翔的一处立锥之地。”
这是一场交易。李天然拿出所有的筹码和诚意，将自己和“萤火”摆在了一个相对弱势却极具利用价值的位置上。他为女帝提供了一个名正言顺清理毒瘤、震慑对手的机会，而自己则承担最危险的攻坚任务。
女帝凝视着他，目光仿佛要穿透他的灵魂，看清他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想法。殿内的威压时强时弱，如同潮汐涌动。
“你很聪明，也很大胆。”女帝终于再次开口，语气听不出喜怒，“以身为饵，驱虎吞狼，还想在这夹缝中挣得立足之地。”
她缓缓踱步，紫色的裙摆曳地，无声无息。“本座可以允你。幻音坊会在适当时机，‘协助’清剿流民巷匪患。但，你记住，”她停下脚步，转身，目光如冰箭般射向李天然，“若你失败，或此事牵连过广，损及幻音坊声誉……你与你的‘萤火’，便没有存在的必要了。袁天罡的面子，保不住你第二次。”
“晚辈明白。”李天然心中一块大石落地，深深一揖，“多谢女帝成全。”
“去吧。”女帝背过身，重新望向那幅山水壁画，不再看他，“何时动手，提前告知姬如雪。记住你的承诺。”
“是。”
李天然不再多言，转身，推开沉重的殿门，走了出去。
门外，清冷的夜风拂面，让他因高度紧张而有些发热的头脑清醒了几分。莹勾依旧靠在巷壁阴影里，听到动静，血眸睁开，看向他。
李天然对她微微点头。
成了。
虽然是与虎谋皮，但至少，他们赢得了一个机会，一个打破僵局，反客为主的机会。
接下来，就是如何利用好幻音坊这阵“东风”，将尤川和他的蛊虫巢穴，连同李嗣源的算计，一并烧个干净！
他抬头望向城南流民巷的方向，眼神冰冷而决绝。
（第109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