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场中气氛因乔峰身世而凝滞,众人心思摇摆不定之际,一个清脆却带着几分哀婉的女子声音突兀地响了起来:
“各位伯伯叔叔,先夫大元不幸亡故,凶手究竟是谁,妾身一介女流,不敢妄断。但想先夫平生诚稳笃实,拙于言词,在江湖上并无仇家,妾身实在想不出,为何有人要下此毒手?
常言道:‘慢藏诲盗’,是不是因为先夫手中握有什么关乎他人命运的极重要物事,别人梦寐以求,怕他泄漏机密,从而……非要杀他灭口不可?”
说话的,正是马大元的遗孀康敏(马夫人)。她这番话看似柔弱推测,实则用心极其险恶,字字句句都将矛头指向乔峰,暗示他为了掩盖契丹人的身份而杀人夺证。
作为旁观者,霍雨浩早已用精神探测仔细观察全场,将众人细微的神色变化尽收眼底,更能清晰地感受到一股针对乔峰的阴谋气息。他见这妇人如此颠倒黑白,终于忍不住放声大笑:
“哈哈哈!好,好一个天下第一大帮!诸多英雄豪杰,竟然被一妇人之舌玩弄于股掌之间,真是可笑至极!”
“雨浩!”乔峰转身低喝,想制止他口出狂言,以免激起众怒。但话已出口,丐帮帮众闻言,果然大都面露愤慨之色。然而,全冠清、白世镜等几个知情人,脸色却变得极其不自然。
霍雨浩毫不畏惧,目光锐利地看向康敏,朗声道:“马夫人,你口口声声说是我乔叔为了消除证据杀了马副帮主。但请问,帮众叛乱发生在先,乔叔得知自己身世在后,时间顺序根本对不上。
再者,徐长老出示那封遗令时,火漆完好,有单前辈作证此前并未开封。换言之,在今日之前,根本无人确切知道信中内容!你这‘杀人灭口’的罪名,从何谈起?”
这番话说得条理清晰,掷地有声。原本被情绪左右的丐帮帮众冷静下来细想,确实觉得大有道理。而且之前一直指控凶手是慕容复,此刻突然转向乔峰,也着实太过突兀。
康敏脸色微变,但旋即恢复那副哀戚模样,柔声道:“这位小公子疑心得是。起初,妾身也是这般想的。但就在先夫遭难前的一日晚间,妾身家中忽然遭了贼。”
众人一听,皆是一怔。有人忙问:“偷盗?可曾丢失重要财物?夫人可曾受伤?”
康敏道:“并未伤人。那贼子用了下三滥的迷香,将妾身及两名婢仆薰倒了,然后在屋中翻箱倒柜搜掠一番,偷去了十来两散碎银子。
次日,我便接到先夫不幸遭难的噩耗,悲痛欲绝,哪里还有心思去理会这小小的失窃案?如今想来,幸好先夫早已将那封遗书藏在极隐秘之处,才没给贼子搜去毁灭。”
她顿了顿,语气忽然变得惊恐,“而且,那贼人仓促间,还落下了一件东西。我一见此物,心下惊惶,方知那晚之事,绝非寻常盗窃,而是非同小可!”
说着,她从袖中取出一物,赫然是一柄折扇。她将折扇展开,扇面上题着一首诗:“朔雪飘飘开雁门,平沙历乱卷蓬根;功名耻计擒生数,直斩楼兰报国恩。”
乔峰一见此扇,顿时脸色大变!他凝目细看,那首诗是恩师汪剑通亲笔所书,扇子反面绘着一幅《壮士出塞杀敌图》,笔法虽不甚精妙,但一股侠烈之气扑面而来,正是出自徐长老之手。
这把扇子是他二十五岁生日时恩师所赐,他向来极为珍视,妥善收藏于住处,怎会失落在马大元家中?更何况他生性豪迈,从不随身携带这类文人物件。
徐长老接过折扇,看清那幅画,确认是自己手笔,不禁长叹一声,喃喃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汪帮主啊汪帮主,你这件事,当真是做错了。”这话无疑加重了乔峰的嫌疑。
“哼,真是可笑!”霍雨浩冷笑一声,声音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以乔叔的身手,若真要做贼,岂会如此不小心,遗落如此重要的贴身物件?更何况,他这等洒脱汉子,何时会随身带一把折扇?
此为其一,其二,诸位在雁门关外都知道要斩草除根,若乔叔真要去销毁证据,又岂会只用迷香,还留下你们这许多活口,给自己徒增麻烦?这栽赃嫁祸的手段,未免也太拙劣了。”
本就心存疑虑的帮众们闻言,再次骚动起来,觉得这少年所言极是在理。
霍雨浩趁热打铁,目光如电,猛地射向全冠清和白世镜,厉声喝道:“全冠清!白世镜!我看你二人就是与马夫人私通款曲,有了奸情,被她蛊惑,妄想借此扳倒乔帮主,好谋夺帮主大位。”
他心思缜密,在精神探测下,早已捕捉到这三人之间数次不寻常的眼神交汇。
“黄口小儿!安敢在此信口雌黄,血口喷人!”全冠清脸色骤变,立刻跳起来大声呵斥,反应异常激烈。
而一旁的执法长老白世镜,却是面色惨白,身体微颤,嘴唇嗫嚅着,竟没有立刻出声反驳。
霍雨浩紧紧盯着全冠清,冷笑道:“有道是,石子砸进狗群里,叫得最响的那条,定然是被砸中的。全冠清,你敢不敢对天发誓,说你与马夫人绝无苟且之事?若有虚言,天打雷劈,死无全尸?!”
全冠清被这毒誓噎得一时语塞,恼羞成怒之下,只能转向乔峰:“乔帮主,你就任由这不知哪里来的野小子,在此胡言乱语,污蔑帮中,搅乱丐帮大会吗?!”
然而,此时的乔峰,已从最初的身世震撼中逐渐冷静下来。他回想起霍雨浩之前的分析,再结合眼前这漏洞百出的“证据”和全冠清、康敏异常的反应,心中疑窦丛生,只觉得一个巨大的阴谋正在浮现。
他目光沉痛地看向康敏,缓缓问道:“马嫂子,乔峰自问行事光明,究竟在何处得罪了你,竟要设下如此毒计,致乔某于死地?”
场中气氛再次急转直下,变得无比诡异。丐帮帮众面面相觑,不知该信哪一边。前来作证的徐长老、单正等人也进退维谷,不知所措。
康敏见局势不利,立刻使出了杀手锏。她不再辩解,只是低下头,发出低低的、极其委屈的啜泣声,幽怨地说道:
“莫非……先夫一朝亡故,妾身在帮中……便连说句话的地位……都没有了吗?” 这一招以退为进,利用弱者身份博取同情,顿时又让不少人心软,觉得逼迫过甚。
一时间,杏子林中竟再次安静下来,只剩下康敏低低的哭泣声,气氛压抑得让人窒息。
乔峰虽知其中有诈,但面对这妇人看似无助的哭泣,他堂堂大汉,一时竟也不知如何破解这柔弱的攻势,心情沉重,已萌生交出打狗棒、暂离这是非之地的念头。
“天梦哥,快帮帮我。”霍雨浩见局势即将失控,急忙在心中求助。这马夫人手段高明,以柔克刚,乔峰根本无力招架。
“雨浩别急。”天梦冰蚕的声音立刻响起,“哥盯着呢,那个叫白世镜的,内心挣扎得非常厉害,精神波动极其剧烈,他的心理防线快要崩溃了,突破口就在他身上,你再加把火,哥用精神力稍微‘推’他一把!”
就在这时,见乔峰似乎即将屈服,康敏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而正是这一丝得意,恰好被内心饱受煎熬的白世镜捕捉到。
就在乔峰深吸一口气,准备开口交出打狗棒的那一刻——
“且慢!”
白世镜猛地踏前一步,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解脱般的决绝。他脸色惨白如纸,身体颤抖,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大声喊道:
“马副帮主……是我杀的!但我是被逼的!是马夫人!是她逼我干的!”
“轰——!”
此言一出,宛如晴天霹雳,将在场所有人震得目瞪口呆!
康敏脸上的哀戚瞬间化为惊骇,尖声叫道:“白长老!你……你疯了!你在胡说什么?!”
然而,白世镜仿佛根本没有听到她的尖叫,他像是陷入了某种梦魇,又像是终于挣脱了枷锁,双眼空洞地望着前方,一字一句,将那段肮脏的真相和盘托出:
如何与康敏私通款曲;康敏因洛阳百花会上乔峰未看她一眼因而生恨;得知乔峰身世秘密后逼迫马大元揭发,马大元如何严词拒绝并斥责他们;他们又是如何合力用“锁喉擒拿手”杀了马大元并嫁祸慕容氏;之后为了扩大势力、控制丐帮,康敏又如何拉拢了全冠清成为其入幕之宾……一桩桩,一件件,详细无比,听得众人脊背发凉。
真相大白,水落石出。
乔峰这才明白,自己竟是因为如此荒谬的理由,遭遇了这场几乎身败名裂的无妄之灾。他看着白世镜,目光复杂,既有愤怒,也有一丝怜悯。
康敏俏脸煞白,再无半点血色,身体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头,软软地瘫倒在地,眼神中充满了绝望和难以置信。
全冠清也是面如死灰,还想挣扎,却被身边反应过来的丐帮弟子迅速按住,捆缚在地。
杏子林中,一片死寂。唯有白世镜粗重的喘息声和康敏绝望的低泣声,诉说着这场阴谋的丑陋与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