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堂之内,气氛凝重。李靖并未使用任何常见的信鸽或派遣信使,那太过缓慢且易被拦截。
他步履沉稳地走到一面看似与周围无异的粉白墙壁前,指尖凝聚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内力,在几块颜色略深的砖石上以某种独特而古老的韵律,轻重不一地敲击了数次。
“叩、叩叩、叩……”
声音低沉,几不可闻。
片刻的死寂后,墙壁内部传来极其细微的机括转动声,一面尺许见方的墙砖竟悄无声息地向内凹陷,随即平滑地侧向滑开,露出了一个隐藏极深的暗格。
暗格之内,并非寻常物品,而是一套构造极其精密复杂、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的机括装置,其上更是镶嵌着数块正散发着柔和而稳定微光的奇异玉石,符文隐约可见——
这绝非寻常工匠所能打造,显然出自隐世的能工巧匠乃至精通机关道术的高手之手,珍贵无比,若非关系到万分紧急、至关重大的情报,绝不会轻易动用。
李靖神色肃穆,不敢有丝毫怠慢。他迅速将方才与霍雨浩会谈所得的紧要信息,在脑中高度浓缩提炼,以只有核心成员才知晓的特定密码,用特制的刻针,小心翼翼地刻录在一张薄如蝉翼、却异常坚韧的特制金属箔片上。每一个符号都承载着巨大的信息量。
他将刻录好的箔片仔细地放入装置中央的卡槽内,严丝合缝。只见那几块玉石光芒微微流转,能量波动一闪而逝,装置内部发出几不可闻的低频嗡鸣,那金属箔片竟瞬间化作一道细微的流光,消失于卡槽深处——这竟是某种基于道术与机关结合的、短距离小范围定向传递紧急讯息的特殊法器。
做完这一切,李靖额头已微微见汗,并非体力消耗,而是精神高度紧绷所致。他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缓缓吐出,努力让激荡的心绪和翻腾的气血平复下来,整理了一下略微褶皱的衣袍,确认神色无恙后,这才重新迈步走出后堂。
厅内,霍雨浩依旧气定神闲地坐着,指尖轻轻摩挲着温热的茶杯,仿佛只是一位寻常的访客。而老仆福伯则依旧如临大敌,全身气息紧绷,不敢有丝毫放松。
“琐事处理,让霍兄久等了。”李靖脸上重新挂上那温和儒雅的笑容,仿佛刚才只是去后院取了一壶新茶,“已将霍兄之高义与来意转达。想必……很快便会有回音。”
他顿了顿,看似随意地试探道:“不知霍兄接下来于彭城,有何具体打算?若有李某能效劳之处,但说无妨。”
霍雨浩放下茶杯,目光淡然,微微一笑:“霍某与两位兄弟闲云野鹤惯了,不喜拘束,暂无具体章程。或许会在你这彭城盘桓数日,领略一下这运河古城的南北风情,看看这兵家必争之地的气象。”
他话锋看似不经意地一转,却直指核心:“倒是李公子,身负重任,潜伏于这龙蛇混杂、各方势力交织之地,须得多加小心,步步为营才是。方才酒楼那宇文阀的纨绔子弟,虽自身不足为惧,但其背后代表的势力与此时出现在彭城的巧合,却也可见此地局势之微妙复杂,暗流汹涌。”
李靖心中再次暗凛,对方不仅对他的意图一清二楚,连他“潜伏”、“身负重任”的底细都似乎了然于胸,这份洞察力与掌握的信息深度,实在可怕。
他面上不动声色,打了个哈哈:“霍兄真是风趣,李某不过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落魄书生,游历至此,混口饭吃罢了,哪当得起什么重任。”
两人看似品茶闲谈,言语温和,实则机锋暗藏,于无声处听惊雷。李靖绞尽脑汁,试图从各个角度摸清霍雨浩的真实底细、实力深浅以及最终目的。
而霍雨浩则始终如同深不见底的幽潭,滴水不漏,反而时不时轻描淡写地点出一两句关键,如同投石入水,让李靖心中涟漪阵阵,愈发觉得对方高深莫测,惊疑不定。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厅内檀香袅袅。 忽然,一直凝神戒备的福伯耳朵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低声向李靖禀告:“公子,后堂有动静,是回音。”
李靖精神一振,立刻起身,对霍雨浩抱拳告罪:“霍兄稍坐,李某去去就来。”语气中已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他快步走入后堂,果然见到那暗格再次无声滑开,一道微光闪过,另一张稍厚一些、边缘有着细微锯齿状纹路的金属箔片,已然静静地躺在卡槽之内。
李靖迅速取出箔片,手指甚至因紧张而微微有些颤抖。他凝神屏息,借助旁边玉石的光芒,飞速地译读着上面以极其细密密码书写的内容。越是往下看,他的脸色便越是凝重,瞳孔微微收缩,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之色。
回信的内容极其简短,却每一个字都仿佛重若千钧,蕴含着巨大的信息量和不容置疑的决断: “信已悉。
一、 不惜一切代价,稳住来人,最高规格礼遇,绝不可开罪,亦不可令其脱离视线。
二、 我即刻动身,秘密前来彭城。
三、 核实:其身旁是否确有两名年轻高手相伴,一人气质飞扬跳脱,功法偏阳刚炽烈;一人沉静内敛,功法偏阴柔绵长?此二人信息,事关重大,细察。
四、 试探其是否提及‘杨公宝库’或‘邪帝舍利’等相关字眼,留意其反应。
五、 一切待我抵达后亲议。阅后即焚,不得留存。”
落款处,并非文字,而是一个简洁却充满力量感的火焰飞龙纹章——这是李世民核心圈子内,代表最高等级、最紧急指令的标志。
李世民不仅完全相信了这匪夷所思的消息,而且要不惜冒险亲自前来。更对那两名未知的年轻同伴给予了超乎寻常的、甚至有些急切的关注。甚至还主动提到了“杨公宝库”和“邪帝舍利”这两个极度敏感的词。
李靖只觉得一股热血冲上头顶,心跳如擂鼓,手心里瞬间沁满了冷汗。他不敢有丝毫怠慢,立刻运起内力,小心翼翼地将金属箔片震成最细微的金属齑粉,随风散去,不留半点痕迹。
他站在原地,连续深呼吸了好几次,冰冷的空气吸入肺中,才勉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
再次走出后堂时,他的脸上已经彻底褪去了之前的试探与疏离,换上了无比郑重、甚至带上一丝发自内心的敬意表情。
他走到霍雨浩面前,竟是双手抱拳,躬身行了一个大礼:“霍先生,先前李某多有怠慢,眼拙不识泰山,还望先生海涵,万勿见怪。
二公子已有回信,对先生之意极为重视,已亲自动身,正快马加鞭赶来彭城与先生会面。
在此期间,万请先生与您的两位朋友,务必赏光在此歇息,让李某一尽地主之谊,也好护得先生周全。”
态度转变之巨大、之谦恭,令身后的福伯都微微愕然,差点没控制住自身气息。
霍雨浩对于李世民要亲自前来并不意外,但李靖态度变得如此谦恭,甚至用上了“先生”敬称,将自己姿态放得如此之低,倒是略出乎他意料。
看来李世民的回信中,定然包含了某些他所不知道的、让李世民极度重视的原因。
“李公子不必多礼,如此盛情,霍某便恭敬不如从命了。”霍雨浩起身虚扶,语气平淡,“我那两位兄弟性子跳脱,还在外面等候,我需去告知他们一声,免得他们心急。”
“理当如此!是在下考虑不周!”李靖立刻转身对福伯吩咐道,语气急切,“福伯,快!亲自去请霍先生的两位朋友进来休息!立刻收拾出最好的三间上房,准备宴席,拿出我珍藏的佳酿!”
片刻后,正在外面街角嘀咕猜测的寇仲和徐子陵,被福伯恭恭敬敬地请进了小院。得知李世民竟然真的要亲自前来见他们,两人也是又惊又喜,感觉如同做梦一般。
三人被安排进早已收拾得干干净净、陈设雅致的厢房休息。李靖则亲自作陪,态度热情周到至极,与之前在酒楼那个淡然超脱的书生判若两人。
席间,他谨遵指令,旁敲侧击、极其委婉地试探了几句关于杨公宝库和邪帝舍利的话头,但霍雨浩只是微笑不语,或巧妙地引开话题,谈论风土人情,让他每次都无功而返,心中却因此更加确定对方深不可测,绝非虚言。
是夜,霍雨浩三人便在李靖这处隐秘据点住下。小院看似恢复了平静,实则各方心思各异,暗流涌动。
霍雨浩那强大的精神力能清晰地感觉到,小院周围的暗哨明显增加了数倍,气息混杂,既有李靖安排的护卫,似乎也混入了其他不明势力的眼线,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在黑暗中窥伺着。和氏璧所引发的巨大风暴,显然已经开始向着彭城这座古城悄然汇聚。
第二天傍晚,夕阳将天边云彩染成一片绚丽的橘红,彭城笼罩在暮色之中。
一辆看似普通、风尘仆仆的青篷马车,在数名气息精悍内敛、作普通商队护卫打扮的骑士簇拥下,悄无声息地驶入了彭城,绕过繁华街市,直接来到了李靖小院那僻静的后门。
车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稳定有力的大手掀开,一位身着淡蓝色寻常文士常服、面容英伟、目若朗星、虽经长途跋涉难掩风尘之色,却依旧气度沉稳、龙行虎步的年轻男子,迈步下车。其眉宇间自有股睥睨天下的英气与智慧沉淀后的沉稳,正是李世民。
早已在后门恭敬等候、心神不宁的李靖立刻快步上前,压低声音,难掩激动:“二公子,您终于到了!他们就在里面,一切安好。”
李世民点了点头,目光锐利如鹰隼,迅速扫过小院四周的环境,沉声吩咐,语气不容置疑:“带我去见他们。记住,无论听到什么,看到什么,没有我的明确命令,所有人按兵不动,绝不可有任何妄动之举。”
“是!属下明白!”李靖肃然应道。
李世民轻轻整理了一下并不凌乱的衣襟,眼中闪烁着智慧、决断与一丝难以抑制的期待光芒,迈着沉稳而坚定的步伐,向着那扇隔绝了内外的小院厅门走去。
他深知,门后的这次会面,其意义远超寻常的招贤纳士,或许将直接拨动天下风云,影响甚至彻底改变未来的天下格局。一切,即将揭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