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庆功宴的喧嚣与欢腾尚未在宫廷廊柱间完全散去，新生的唐王朝内部，一场关乎国本、更为幽深凶险的暗流，却已悄然开始涌动，无声地侵蚀着短暂的和谐。
李渊称帝，天下虽初步认可了李唐的法统，但太子之位却始终空悬，如同利剑高悬，牵动着所有朝臣的神经。
长子建成，居嫡长之位，名分上占据天然优势，留守长安期间处理政务也算勤勉，并无明显错漏，身边自然而然地聚集了一批崇尚礼法、维护传统的文官和根基深厚的关陇门阀势力，他们视李建成为稳定和延续现有秩序的象征。
次子世民，则是另一番气象。其战功赫赫，威震天下，尤其是洛阳决战、江淮奇袭，几乎凭一己之力为大唐打下了半壁江山，在军中的威望如日中天，无人能及。
更让许多人忌惮又敬畏的是，他的身后，隐隐站着那位如同谪仙临世、手段通神的国师霍雨浩。
而四子元吉，则出于自身利益考量，旗帜鲜明地站在了大哥建成一边，形成了东宫（潜在）党羽。
李渊本人对此事犹豫不决，内心饱受煎熬。他既由衷欣赏世民的超凡才能与不世功绩，深知这个儿子是开拓进取、威服四海的雄主材料。
又深受传统礼法宗制影响，担心废长立幼会引发朝局动荡，寒了长子一系及其背后势力的心，更对世民身边那日益壮大、功勋卓着且唯世民马首是瞻的强悍功臣集团心存深深的忌惮，恐其尾大不掉。
这一日，李渊于宫中暖阁单独召见霍雨浩。屏退所有内侍近臣后，李渊面带难以掩饰的愁容，揉着额角叹息道：
“国师啊，如今外患渐次平定，四海稍安，然朕心中有一事，如巨石压胸，日夜难安，辗转反侧，唯有请教国师，望国师能为朕解惑。”
霍雨浩心如明镜，早已洞悉其纠结所在，淡然道：“陛下所忧，可是太子之位，国本之事？”
“正是此事！”李渊仿佛找到了宣泄口，语气激动了几分，“建成乃嫡长子，性情也算仁厚，然才具、魄力确实稍逊；世民英果决断，功盖天下，能力卓绝。
朕若立世民，恐违嫡长子继承之礼法，寒了建成之心，亦恐招致后世史笔如刀之非议；若立建成，又恐世民与其麾下那些骄兵悍将心中不服，日后酿成大祸，且……朕扪心自问，亦觉对世民不公，亏待了功臣。朕……实难决断啊！”
他将这烫手山芋般的难题直接抛给了霍雨浩，既想听听这位“谪仙”的高见，更深层次里，也想借此试探这位国师最终的态度和底线。
霍雨浩并未直接回答，而是目光平静地反问道：“陛下以为，如今天下虽初定，然四方余孽未清，隐有反复之象，各地门阀心思各异，观望风向，北疆突厥虽暂退，然狼子野心未死，时刻窥伺中原。
大唐之未来，是需要一位谨守成规、维持现状的守成之君，还是一位能锐意进取、开拓疆土、威服四海、令内外宵小皆不敢生觊觎之心的绝世雄主？”
李渊沉默片刻，眼神变得锐利，沉声道：“国家初创，百废待兴，强敌环伺，自然需雄主开拓，方能立足。”
霍雨浩继续追问，语气平和却直指核心：“陛下再想，册立太子，是以求得一时安稳、换取部分人支持为重，还是以大唐万世之基业、国运之绵长为重？是以遵循旧制、拘泥于窠臼为重，还是以选择最贤能、最孚众望、最能带领国家走向强盛者，从而换取天下真正归心、江山永固为重？”
李渊闻言，神色剧烈变幻，额头甚至渗出细汗，显然内心正经历着前所未有的激烈挣扎与博弈。
霍雨浩语气依旧平静，却每一个字都仿佛有着千钧之重，敲击在李渊的心头：“礼法宗制，本是为护佑家族、稳定国家而设，当为人所用，而非成为束缚人、阻碍国家发展的枷锁。
陛下起兵晋阳，开创大唐，本就是打破前隋昏聩旧制之举。
为何如今在决定帝国未来命运的继承人之事上，反而踌躇不前，自我束缚于旧日窠臼之中？”
他站起身，目光深邃如星海，仿佛能看透李渊内心最深处的顾虑：“陛下所虑，究竟是单纯担心违背礼法？还是担心世民功高震主，将来难以驾驭？或是担心其麾下天策府将领尾大不掉，威胁皇权？
亦或是……担心我霍雨浩支持世民，会凭借影响力，威胁到陛下您的无上权威？”
李渊被这连番直刺灵魂的诘问说中心中最隐秘的担忧，脸色骤然一变，连忙摆手道：“国师言重了！朕绝无此意！朕对国师唯有信任与倚重！”
霍雨浩微微一笑，笑容中却带着一种超然物外、不染尘埃的淡漠：“陛下不必多虑，更无需试探。
霍某相助世民，非因私谊，乃因其胸襟、其能力、其志向，确有结束乱世、开创千古盛世之潜质，而非贪恋此间权位。
天下太平，海内承平之日，便是我功成身退，离去之时。我所求，非一人一姓之得失，而是这片浩瀚土地上，亿万生灵能拥有的未来。”
他顿了顿，声音转而变得无比严肃郑重：“然，正因我志不在此，终将离去，才更需在离去之前，为这初生的大唐，选定一位真正能肩负起这万里江山、亿万生民未来的君主。
李世民，文韬武略，心胸开阔，知人善任，目光长远，更难得是心系苍生，并非穷兵黩武、刻薄寡恩之徒。
此乃霍某游历世界，纵观古今所得之结论，亦觉其乃天道气运所钟。立他，非仅为陛下家事，实为天下公器！乃对历史负责！”
“至于李建成与李元吉，”霍雨浩话锋一转，语气微冷，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若他们能认清时势，安分守己，顾全大局，以江山社稷为重。
世民即位后，念及兄弟之情，自有一世富贵荣华可保其安享。若其因一己之私欲，不顾国家大局，妄图掀起内乱，动摇国本……”
他的目光平静地看向李渊，最后一句虽未蕴含丝毫杀气，却让李渊激灵灵打了个寒颤，瞬间想起了眼前之人谈笑间逼降杜伏威、挥手退突厥的神魔般手段：
“陛下以为，我能容突厥二十万铁骑南下，却会容不得区区宫闱之变、兄弟阋墙吗？”
这最后一句，是敲打，是警告，同时也是一种承诺——承诺会以绝对的力量杜绝任何可能发生的兄弟相残的悲剧，但前提是，李渊必须做出最正确、最符合帝国利益的选择。
李渊冷汗涔涔而下，后背湿透，彻底明白了霍雨浩那不容动摇的态度与深不可测的决心。也彻底断绝了任何侥幸与平衡的幻想。
有这位国师毫无保留的支持，世民的地位根本无可动摇。所谓的礼法、长幼、权衡，在这绝对的力量和清晰透彻的道理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良久，李渊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又像是终于卸下了千斤重担，长长地、深深地叹息一声，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又有着解脱般的坚定：
“朕……明白了。多谢国师今日直言，点醒朕这个梦中人。为了大唐江山永固，为了天下百姓福祉，朕……知道该如何做了。”
次日，大朝会。 文武百官齐聚太极殿，气氛凝重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所有人都预感到，今天这场朝会，将决定未来数十年的朝局走向。
果然，朝会议程过半，李渊忽然开口，声音沉肃而有力，回荡在寂静的大殿中：“朕自晋阳起兵，顺天应人，至今扫平群雄，一统天下，赖诸位臣工同心协力，更仰仗上天庇佑，祖宗福德。
然，国不可一日无储君，储副之位空悬，非国家之福。今日，朕欲定立太子，以安国本，定人心。”
大殿内瞬间鸦雀无声，落针可闻。所有人的目光都在脸色紧绷的李建成和神色沉静的李世民之间紧张地逡巡。
李渊目光如电，扫过殿下每一个臣子的脸，缓缓继续道：“储君者，国之根本，未来之君。需德才兼备，功勋卓着，能服众望，能安天下。
朕之诸子中，二子世民，自晋阳起兵以来，破薛举、败宋金刚、降刘武周、定河洛、平江淮、御突厥……战功赫赫，威震海内，无人可及。
其人性情刚毅果决，却宽厚仁爱，体恤士卒，善待百姓，有圣君明主之象。更难得是，得天眷顾，屡遇险阻皆能化险为夷，此乃天命所归！”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脸色已然苍白的李建成和一脸愤懑不服的李元吉，语气转为严厉：“建成身为长子，虽无大过，然才具平平，功绩不显，于国于民无大功，难当社稷重任。元吉性情暴躁，屡误军机，非人君之选。”
最后，他深吸一口气，声音陡然提高，如同金铁交鸣，响彻大殿：“故，朕决定，立李世民为皇太子，即日入住东宫，参决军国一切大事。
建成，封息王，徙居他府；元吉，封齐王。望尔等兄弟，日后当同心同德，共辅新君，以江山社稷为重，不得再存丝毫他念。”
圣旨一下，满朝皆惊。虽然不少人早已隐隐预感，但如此直接、如此迅速、如此不留转圜余地地废长立幼，还是超出了许多人的预料，引起了巨大的心理震动。
然而，不等李建成、李元吉及其党羽从震惊和屈辱中反应过来，试图做出任何抗议或反击，殿外广场上，突然传来如山呼海啸般整齐划一、声震屋瓦的呐喊： “陛下圣明！” “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只见以李靖为首，尉迟恭、程知节、秦琼、侯君集等一众军方大将，以及许多原本保持中立、此刻看清风向的官员，齐齐跪倒在地，神情激动，高声拥护。
他们的声音洪亮、整齐，充满了发自内心的由衷拥戴与对强者的认可，瞬间形成了一股无可抗拒的洪流，将任何潜在的异议都冲刷得干干净净，压得粉碎。
李建成和李元吉面色惨白如纸，浑身冰凉，看着眼前这彻底一边倒的局势，看着龙椅上神色决绝、毫无动摇的父亲，再眼角瞥向那位站在殿侧丹陛之上、始终闭目养神、仿佛超然物外却又如同定海神针般决定了这一切的“国师”霍雨浩，所有的不甘、愤怒、野望都化为了无力的绝望与冰冷的恐惧。
他们彻底明白，大势已去，任何形式的反抗都不仅是徒劳，甚至可能立刻招致灭顶之灾。
李世民深吸一口气，稳步出列，撩衣跪倒在御阶之下，声音沉稳而有力，清晰地传遍大殿：“儿臣……李世民，叩谢父皇天恩！儿臣必殚精竭虑，辅佐父皇，兢兢业业，不负父皇重托，不负天下万民所望！”
李渊看着阶下英姿勃发、宛如旭日东升的李世民，心中最后一丝犹豫与阴霾也彻底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如释重负和对于未来的些许期待：
“好！好！太子请起！日后这大唐的万里江山，就托付给你了！望你莫负朕望，莫负天下！”
霍雨浩站在一旁，微微颔首。如此一来，原本历史上那场同室操戈、血流成河的玄武门之变得以避免，李世民得以在最少的内部损耗下，名正言顺地提前接手帝国最高权力，可以将全部精力用于引领大唐走向繁荣与强盛，这无疑是最好的结果。
退朝后，李世民强压着激动的心情，第一时间来到霍雨浩居所致谢。 霍雨浩看着眼前这位未来的天可汗，平静道：
“位置给你了，道路为你铺平。接下来的路，要靠你自己去走。记住你心中的抱负与对我的承诺，做一个励精图治、爱民如子的好皇帝。”
李世民深深躬身，行了一个大礼，语气无比郑重：“世民永世不忘先生大恩与教诲！必恪尽职守，勤政爱民，开创盛世，以报先生知遇之恩！”
霍雨浩点点头，目光越过宫殿的重重屋檐，望向遥远的天际。 最大的心愿已了，此间世界的轨迹已步入正轨。也是时候，准备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