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宴的喧嚣已然散去，残烛摇曳，将人影拉长投在墙壁上。厅内弥漫着新沏的香茗气息，取代了之前的酒肉之味，气氛变得更加凝练、专注而务实。
一张详尽的军事地图与几卷机密情报被小心地铺展在宽大的桌案上，烛光映照下，山川城池脉络清晰。李靖与忠心耿耿的老管家福伯也被特许留在了厅内，参与这场将决定未来战略走向的核心密议。
李世民目光灼灼如炬，手指精准地点在地图上洛阳的位置，声音沉凝：“王世充此人，性格狡诈如狐，多疑善变，虽善于笼络人心、短期内可聚拢势力，实则刻薄寡恩，难有真心的肱股之臣。
其倚仗者，无非是洛阳城高池深，经年积累的粮草充足，麾下兵马也算得上精锐，加之其与魔门关系暧昧不清，麾下网罗了不少魔门奇人异士，使得洛阳城防更是难缠。若强行攻打，即便最终能惨胜，我军也必元气大伤，届时窦建德、杜伏威等虎视眈眈之辈趁虚而入，后果不堪设想。”
他抬起头，目光转向霍雨浩，语气带着真诚的请教与期待：“先生胸有韬略，既有妙法可助世民缩短这漫漫征途，不知对此洛阳僵局，可有奇谋以教我？”
霍雨浩并未立刻将目光投向地图，而是不疾不徐地端起面前的青瓷茶杯，轻轻吹开浮叶，呷了一口，方才淡然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自信：“兵法云，攻城为下，攻心为上。强攻洛阳，确是下下之策，智者所不取。公子对王世充其人性情剖析，分毫不错。
其最大优势在于洛阳坚城与多年经营形成的表面稳固，而其最大弱点，恰恰也在于其自身——性情多疑、为人刻薄，以及那看似铁板一块、实则因利益与恐惧而结合、暗流汹涌的内部关系。”
他放下茶杯，修长的手指精准无误地点在地图上的洛阳城中心：“故此，破洛阳，非恃勇力强攻，而当如庖丁解牛，从其内部最脆弱之处着手，层层瓦解。三步足矣。”
“哦？哪三步？请先生详述！”李世民、身旁的李靖，乃至寇仲和徐子陵都不由自主地屏息凝神，身体微微前倾。
“第一步，惑其心，乱其智。”霍雨浩眼中闪过一丝冰冷而锐利的光芒，仿佛能洞穿人心，“王世充最信不过何人？除了明面上的敌人，恐怕就是他身边那些功高可能震主、或非其嫡系出身、或与他并非一心的将领能臣。我们便可借眼下正沸沸扬扬的和氏璧与《长生诀》之事大做文章。”
他看向李世民，条理清晰地说道：“需公子动用麾下力量，巧妙放出数条真假难辨、来源各异的消息。其一，可令绝对可靠的心腹之人，在长安市井坊间，通过酒客闲谈、说书人故事等方式，缓慢散播一条流言，称和氏璧失窃之前，慈航静斋的师仙子曾于夜观星象时，无意间对侍女感叹‘洛阳方向王气虽显，却暗弱不稳，似被阴霾邪气所侵蚀，恐非吉兆’。
此流言切忌操之过急，需如滴水穿石，经不同渠道、不同时间，缓缓渗透传入洛阳，方能取信于人。”
“其二，”他继续部署，细节愈发清晰，“动用潜伏于洛阳的精干细作，设法在其官员、将领常去的茶楼、酒肆、乃至教坊司等场所，于他人‘无意’间的闲谈中，多次提及《长生诀》重现江湖之事，重点强调其乃‘道家无上宝典，非唯武功秘籍，更有窥测天机、感应天命、择真主而辅佐之玄妙’，并可隐晦地添上一句‘近日有方士言，洛水之畔似有异常紫色气蕴升腾，不知乃应于哪位贤达’，语焉不详，引人遐想。”
寇仲听得眉飞色舞，忍不住插话：“妙啊！王世充那老小子本就疑心病重得像筛子，听到这些玄之又玄的话，肯定自己吓自己，看谁都像要偷他龙椅的！说不定连晚上睡觉都觉得枕头底下有钉子！”
徐子陵思索着点头，补充道：“尤其魔门与他本就是互相利用，关系脆弱。此言一出，他必然更加猜忌魔门中人是否暗中另寻新主，或者他麾下是否有人身负‘天命’而被他埋没。内部隔阂一起，政令军令难免不畅。”
霍雨浩微微颔首，对两人的领悟表示赞赏：“此乃阳谋。即便他心中存疑，也无法公然查证，更会因查证而显得心虚，徒增笑柄。但猜忌的种子一旦种下，便会在其心中自行滋生蔓延，足以让他寝食难安，判断屡次失误，甚至可能做出自毁长城的昏聩之举。此为其一，惑心乱智。”
“第二步，断其臂，削其势。”霍雨浩的手指移向地图上洛阳周边及城内的几个关键点，“王世充麾下派系林立，并非铁板一块。例如大将张镇周、崔洪丹等，并非其嫡系心腹，或遭其暗中排挤打压，或对其统治心存不满，怨气暗藏。
再如其侄儿王仁则，仗势欺人，骄横跋扈，在军中在朝中皆不得人心，却占据要职。又如，他与魔门妖女董淑妮关系暧昧，此女凭借其美色与手段，在其宫中乃至前朝都拥有不小的影响力，这本身也是一个可供利用的突破口。”
“我们需要双管齐下，文武并用。”霍雨浩的目光转向跃跃欲试的寇仲和徐子陵，“李公子麾下的谋士与精锐细作，负责深入收集这些目标的详细情报——他们的喜好、弱点、把柄、人际关系网以及他们彼此之间、与王世充之间存在的具体矛盾。而一些李公子麾下正规力量不便出手的、更为灵活机动的‘脏活’……”
他话未说完，寇仲已然拍着胸脯，眼中闪烁着兴奋而危险的光芒：“大哥放心！这种挑拨离间、煽风点火、趁火打劫的事儿，我和陵少最是在行！保证给您办得滴水不漏，还让那老王八蛋抓不到丝毫把柄！
比如哪个被排挤的将军手头紧，咱们可以‘劫富济贫’帮他搞点军饷？哪个家伙贪财好色，咱们就给他量身定做点‘桃花运’和‘横财运’？王仁则那龟孙子，早就看他不顺眼了，给他找点刺激的乐子！”
徐子陵思路更为缜密，补充道：“还可利用魔门内部并非铁板一块的矛盾。听闻阴癸派与灭情道等支脉并非一心，彼此倾轧争夺资源，或可设法制造些事端，令其互相猜忌，甚至将火引向王世充，让他疲于应付。”
霍雨浩点头：“具体手段方式，你们二人临机决断，因地制宜。唯一原则，务必保证自身安全，事不可为，即刻远遁。此步目标并非要立刻策反他们，而是不断加剧王世充集团内部的裂痕与不信任，让他觉得无人可用，无人可信，可用之人因猜忌而越来越少，内部消耗越来越大。必要时，”
他目光扫过李世民，带着一丝冷酷的意味，“可让李公子的细作配合，伪造一些关键的‘通敌’书信或信物，‘恰到好处’地、以看似意外的方式落入王世充手中，或者让他‘意外’截获一些部下‘心怀怨望’的私密谈话。”
李世民眼中精光爆闪，仿佛已经看到洛阳城内因此乱象丛生的景象，忍不住抚掌赞叹，语气激动：“好一招釜底抽薪！妙极！若其内部人心离散，互相倾轧，纵有坚城利刃，百万大军，亦如沙堡遇潮，不攻自溃！先生算无遗策，世民拜服！请先生快说第三步！”
“第三步，”霍雨浩的手指重重地敲在洛阳城图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也是最后一击——伺机而动，雷霆万钧。当前两步计策陆续生效，洛阳内部混乱与猜忌达到顶峰，王世充疑心病最重、对内外防御因内耗而出现可乘之隙时，便是我外部力量介入，给予其致命一击的最佳时机。”
他看向李世民，语气斩钉截铁：“届时，无需劳师动众，驱使大军围城，徒耗钱粮士气，反易激起对方同仇敌忾之心。只需精选一支绝对忠诚、战力超群、擅长渗透与突击的奇兵，人数不必多，贵在精悍，务必人人皆是百中选一的高手。由我三人，”
他指了指自己和身旁摩拳擦掌的双龙，“亲自率领，借助城内已然制造出的混乱和早已埋下的内应，或巧妙伪装潜入，或利用夜色与混乱掩护，执行斩首战术，直取核心；或里应外合，突袭并控制城门枢纽等关键节点，为大军打开通道。”
“而我们执行此步最大的优势与依仗，”霍雨浩语气平静却蕴含着强大的自信，仿佛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在于王世充绝然想不到，拥有和氏璧、知晓杨公宝库秘密、身负《长生诀》奇功的我们，会如此毫无顾忌、如此迅捷直接地介入最前线的军事行动，并以远超他想象和理解的方式与力量，给予其统治核心以致命一击。我和寇仲、子陵，便是那破开他最坚硬外壳的、最锋利无匹的锥子！”
李世民听得心潮澎湃，热血沸腾，呼吸都不由自主地急促了几分。这等计划，环环相扣，步步惊心，从人心弱点到实力对比，将己方优势和王世充的命门利用到了极致。
尤其是最后一步，由这三位实力深不可测、手段层出不穷的高手亲自执行斩首或关键破坏，其成功率与震慑力，远非寻常军队可比。
“好！好！好！”李世民激动地猛地站起身，连说三个好字，脸上因兴奋而泛起红光，“先生之谋，深远缜密，洞悉人性，直指要害！世民五体投地！一切便依先生之计！李靖！”
“末将在！”李靖肃然抱拳，眼中同样闪烁着激动与钦佩的光芒。
“即刻起，所有资源，优先听从霍先生调遣！情报、精锐人手、金银物资，凡先生所需，无需再另行报我批准，全力配合先生行动！”
“是！末将遵命！”李靖声音铿锵有力。
“寇兄弟，徐兄弟，”李世民又看向双龙，语气郑重无比，“洛阳之事，千头万绪，险象环生，便有劳二位贤弟多多费心！一切行动，以保全自身为要！世民在长安，静候佳音！”
寇仲和徐子陵抱拳还礼，脸上洋溢着混合着兴奋与自信的笑容：“李公子放心！整治王世充这老乌龟，包在我们身上！定叫他焦头烂额，寝食难安！”
霍雨浩最后沉稳地补充道：“计划虽定，然兵者诡道，世事如棋，需随机应变，灵活调整。我等会尽快动身，前往洛阳附近区域，伺机行事。公子在长安，亦需稳住局势，继续整军经武，积蓄力量。
一旦洛阳有变，信号传出，需能以最快速度做出反应，精锐尽出，接收战果，平定局势，不给其他势力可乘之机。”
“明白！世民晓得轻重！”李世民重重点头，目光无比坚定。
一场针对洛阳王世充势力的、融合了庙堂算计与江湖手段的精密阴谋巨网，就此悄然织就并开始撒向那座雄伟却已注定风雨飘摇的东都古城。
夜色渐深，烛火摇曳。霍雨浩的目光仿佛已穿透了厚重的墙壁与遥远的距离，沉静而锐利地落在了那座依旧灯火璀璨、却已然被标记为猎物的巨大城池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