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竹筐里的晨露
凌晨五点的菜市场,露水在青菜叶上凝成细小的珍珠。林定军站在巷口,看着李婆婆背着半筐油菜,蹒跚地往摊位挪。竹筐的带子勒进她瘦削的肩膀,留下两道红痕,筐沿挂着个褪色的布包,里面露出半截玻璃药瓶——正是卷宗里提到的、给孙子小宝装透析液的瓶子。
“李婆婆,早啊。”林定军走上前,想帮她提筐,却被躲开了。
老人警惕地看着他,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慌乱:“你是……?”
“我是社区的,来看看商户们的经营情况。”林定军指了指她筐里的油菜,“这菜看着真新鲜,凌晨摘的?”
李婆婆的肩膀松了些,点了点头,声音带着晨露的湿意:“嗯,三点就去地里了,带着露水的菜好卖。”她蹲下身,用袖子擦了擦菜叶上的泥,“小宝今天要去透析,得多攒点钱。”
卷宗里的记录简单又刺眼:“李桂英,73岁,因多次在巷口占道卖菜被处罚,拒不改正,建议加重处罚。”附页的照片里,老人被城管拦下时,正把一颗裹着泥的萝卜往执法车里塞,嘴角还挂着倔强的纹路。前世林定军只当是老人故意抗法,直到半年后听说小宝去世,才从护工口中得知,那些被没收的菜,是老人每天走两小时山路摘的,卖的钱全换成了透析液。
“您的摊位呢?”林定军注意到她总往巷口的电线杆后躲,像是怕被谁看见。
李婆婆的声音低了下去,手指抠着竹筐的缝隙:“菜市场的摊位费太贵,一天要十五块,我……我付不起。”她顿了顿,突然抬头,眼里带着点祈求,“我就占个角落,不挡路,卖完这筐就走,行不行?”
这时,巷口传来电动车的声响,李婆婆慌忙把竹筐往电线杆后藏,膝盖磕在石头上,发出闷响。林定军扶住她时,摸到她裤腿下的硬纸板——是护膝,边缘磨得发亮,上面还沾着新鲜的泥土。
“是我让他来的。”林定军朝骑车来的城管队员摆摆手,“张队,昨天说的便民摊位,就给李婆婆留一个吧。”
张队跳下车,从包里掏出块写着“便民疏导点”的牌子:“林检早,这是刚做的,就放巷口那棵老槐树下,不挡道,不收摊位费。”
李婆婆愣住了,手里的秤杆“当啷”掉在地上,秤砣滚到林定军脚边。她弯腰去捡时,布包里的药瓶露了出来,标签上的“腹膜透析液”字样被磨得模糊。“这……这是真的?”
“真的。”林定军捡起秤砣,放在她筐里,“以后您就踏踏实实在这儿卖,城管同志会帮您维护秩序。对了,社区医院说,小宝的透析费可以申请大病救助,报销比例能到百分之八十。”
老人突然捂住脸,肩膀抖得像风中的油菜。林定军想起前世她被没收菜筐那天,坐在地上哭了整整一上午,怀里紧紧抱着空药瓶,说“小宝今天没药了”。而现在,晨露从菜叶上滚落,滴在她的布鞋上,像极了那时的泪。
“谢谢您……谢谢您……”李婆婆抹了把脸,从竹筐底下翻出个油纸包,打开是两个温热的菜窝窝,“这是我早上蒸的,您尝尝,就着露水摘的荠菜做的,香。”
林定军接过窝窝,咬了一口,荠菜的清香混着麦香在舌尖散开。他注意到竹筐内侧贴着张纸条,是用铅笔写的:“小宝爱吃油菜炒香菇,今天多带两把。”字迹歪歪扭扭,末尾画了个小小的笑脸,被露水洇得有些模糊。
“张队,”林定军朝城管队员招手,“帮我称五斤油菜,再要两把荠菜。”
张队笑着应着,称菜时故意多放了两把:“李婆婆的菜,我天天买,比菜市场的新鲜。”巷口渐渐热闹起来,早起的居民围过来,你一把我一把,半筐油菜很快见了底。
李婆婆数钱时,手指抖得厉害,却笑得满脸皱纹都开了。她把钱仔细地放进布包,和药瓶放在一起,像是捧着全世界的珍宝。“我得赶紧去医院,小宝该醒了,给他带个热窝窝。”
看着老人背着空竹筐往医院走的背影,林定军突然想起怀表昨夜闪过的画面:多年后,小宝病好了,在巷口帮奶奶看摊,竹筐里摆着新鲜的草莓,旁边立着块牌子,写着“奶奶种的,甜”。而李婆婆坐在老槐树下,给过往的孩子分草莓,笑得露出没牙的牙床。
回到单位时,小陈正抱着卷宗等他,封面上的照片有点特别:一个穿校服的女孩蹲在书店角落,手里攥着本《小王子》,书的塑封被撕开了道小口。“林检,这案子有点意思,女孩说想看看结局,就把书拆了,书店说她是故意损坏商品。”
林定军翻开卷宗,女孩的名字叫苏晓晓,十三岁,父亲早逝,母亲打零工维持生计。班主任在备注里写着:“该生常去书店蹭书,说想攒钱买本《小王子》,送给生病的妈妈。”他注意到照片里的书,塑封的裂口很小心,像是用指甲轻轻划开的,书页边缘干干净净,没有折痕。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卷宗上,《小王子》的封面在光线下泛着柔和的光。林定军知道,又一个藏在生活褶皱里的故事,正等着被温柔地展开——就像李婆婆竹筐里的晨露,看似微小,却映着整个清晨的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