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教案里的棉絮
赵红案的卷宗放在案头,淡蓝色封皮上印着“挪用公款”四个黑体字,像块冰疙瘩。林定军翻开时,指尖触到张夹在里面的教案纸,边缘沾着点白色的棉絮,捻开来看,纤维蓬松,带着点阳光晒过的暖香——像极了他小时候穿的棉袄里的棉絮。
怀表在口袋里微微发烫,表盘里映出间漏风的教室:十几个孩子围着个穿红毛衣的女人,女人正把棉絮塞进旧外套里,嘴里念叨着“这样就不冷了”。这是2018年的赵红,时任城郊小学的语文老师兼出纳,卷宗里说她“利用职务便利,截留学杂费三万元,用于个人挥霍”,判了两年。
前世林定军在整理减刑材料时见过她,瘦得像根芦苇,手里总攥着本教案,说:“那些钱真的给孩子买棉衣了,有收条的。”当时没人信,直到2024年学校翻修仓库,在旧讲台下发现个铁盒,里面装着三十张收条,每张都写着“今收到赵红老师棉衣一件”,落款是“青山乡小学”,还有孩子们歪歪扭扭的签名。
“林检,这案子的证据链很完整。”小陈把银行流水推过来,“学杂费账户确实少了三万,赵红的个人账户同期多了笔匿名汇款,金额正好对上。她自己也签了认罪书,说‘一时糊涂,买了首饰’。”
林定军的目光落在认罪书上,“首饰”两个字的笔迹发颤,墨水洇了纸。他想起怀表表盘里的画面:赵红坐在校长办公室,手里捏着张诊断书,校长指着认罪书说“签了,我帮你女儿交手术费”,诊断书上写着“先天性心脏病”。
“去查赵红女儿的住院记录,还有青山乡小学2018年的冬季照片。”林定军指着教案纸上的棉絮,“让技术科化验一下,这是什么成分。”
住院记录显示,赵红的女儿在2018年11月做了心脏手术,费用正好三万。而青山乡小学的老照片里,孩子们穿着崭新的棉袄,袖口绣着朵小红花——和赵红教案本上画的花纹一模一样。技术科的报告更直接:棉絮成分与青山乡特产的长绒棉一致,绝非城市里常见的化纤棉。
“匿名汇款的来源查出来了。”小陈拿着银行回执,“是校长的妻子账户转的,备注写着‘借款’,但赵红从没还过这笔钱。”
怀表的表盘突然清晰起来,映出段录音,是赵红和校长的对话:“那笔学杂费我先挪去给青山乡的孩子买棉衣,下个月就还……”“不行!上面要查账!”校长的声音很凶,“你女儿的手术费我帮你出,但你得认挪用公款,就说买了首饰,不然咱俩都得完蛋!”
林定军决定去城郊小学看看。老校长已经退休,在家侍弄花草,看到赵红的教案本,突然红了眼眶:“那年冬天特别冷,青山乡的孩子连秋裤都没有,赵老师自己掏钱买棉花,带着全校老师缝棉衣,缝得手都肿了。”他从抽屉里拿出本相册,里面有赵红带着孩子们晒棉衣的照片,棉花在阳光下白得晃眼,“学杂费确实少了三万,但那是我们几个老师凑钱补上去的,怕她有压力,没告诉她。”
“那你为什么逼她认罪?”林定军问。
老校长叹了口气,指着相册里的上级检查照片:“那年要评‘标准化学校’,账目不能出问题。我想着她是初犯,又是为了孩子,判不了多久……没想到她在里面受了那么多罪。”
找到赵红时,她在社区做志愿者,帮老人缝补衣物,手指关节肿大,是常年做针线活留下的。看到那些收条,她手里的顶针“当啷”掉在地上。“我以为那些收条早丢了。”她声音发颤,拿起张收条,上面有个歪歪扭扭的“豆”字,“这是小豆的,他爸妈走得早,冬天总穿着单衣。”
赵红说,青山乡是她的老家,她知道山里的冷。那年学杂费收齐后,她看到天气预报说有暴雪,就没忍住把钱汇给了老家的供销社,让他们连夜赶制棉衣。“我本来想等年终奖下来就补回去,没想到校长说要查账。”她抹了把泪,“他说认了罪,我女儿就能做手术,我就签了……”
真相像晒过的棉絮,蓬松而温暖。林定军看着赵红女儿的画,画里有个穿红毛衣的女人,周围围着许多穿棉袄的孩子,天上飘着一样的雪花。“我妈说,帮助别人,心里会暖暖的。”小姑娘的字迹娟秀,旁边画着颗跳动的红心。
回到检察院,林定军把新证据放进卷宗:老校长的证词、青山乡供销社的发货单、孩子们的感谢信,还有赵红缝棉衣时磨破的顶针。这些东西凑在一起,像床厚厚的棉被,盖在了“挪用公款”那四个字上,把冰冷的罪名捂得温热。
小陈拿着不起诉决定书进来时,眼圈红红的:“赵老师的女儿考上医学院了,说以后要当儿科医生,帮像她一样的孩子。”
林定军望着窗外的阳光,觉得心里也暖暖的。他想起前世赵红出狱后,总在冬天去青山乡,带着新的棉衣,直到病逝在山路。如今,那些被误解的善意,终于能在阳光下舒展。
卷宗被归档时,林定军在最后一页贴了片晒干的棉絮,旁边写着:“有些‘挪用’,是把温暖从一个口袋,挪到另一个更需要的口袋里。”
怀表在口袋里轻轻震动,表盘里映出下一个卷宗的封面——“陈建军交通肇事案”,照片上的卡车司机蹲在事故现场,手里攥着块碎掉的挡风玻璃,玻璃上沾着点泥土,像未干的眼泪。
林定军深吸一口气,翻开新的案卷。他知道,每个被掩盖的真相背后,都藏着不为人知的温柔,就像赵红教案里的棉絮,看似微不足道,却能在寒冬里,焐热一颗颗心。而他要做的,就是把这些温柔找出来,让它们被更多人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