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偷书案里的星标
市图书馆的木质书架泛着旧书特有的油墨香。林定军站在“古典文学”区域,指尖拂过一排《唐诗宋词选》,书脊上的烫金字体在日光灯下闪着柔和的光。监控画面在管理员的电脑上循环播放:赵老头佝偻着背,趁管理员整理书籍时,迅速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唐诗宋词选》,塞进怀里的蓝布衫,脚步踉跄地往出口走,怀里的书角顶起个明显的弧度。
“这是第三次了。”管理员是个戴眼镜的年轻人,推了推镜框,语气里带着无奈,“前两次都是偷偷把书还回来,夹在还书箱最下面,书里还夹着五块钱,说是‘租金’。这次被我们抓住,他还说‘这书跟我有缘,借去看看就还’,您说气人不气人?”
卷宗里的赵老头信息简单得像张素描:赵德山,76岁,退休教师,独居,五年前老伴去世后就搬来图书馆附近的老楼。三次“偷书”的记录显示,他每次只拿这本《唐诗宋词选》,且专挑下午三点——正是图书馆管理员换岗的空档。
怀表在口袋里微微发烫,表盘里映出个模糊的场景:昏黄的台灯下,赵老头戴着老花镜,用红笔在书页上圈点着什么,旁边放着个褪色的搪瓷杯,杯身上印着“人民教师”四个字。林定军想起前世这起案子的结局——赵老头因“多次盗窃”被图书馆列入黑名单,他没再去图书馆,半年后在家中去世,整理遗物时发现,他的枕头下压着本破旧的《唐诗宋词选》,扉页上贴着张泛黄的奖状,写着“赵思远 三好学生”,落款是1998年。直到那时,邻居才说,赵老头的孙子赵思远,1998年因白血病去世,生前最爱读唐诗。
“去查赵思远的资料,还有这本《唐诗宋词选》的借阅记录。”林定军指着监控里赵老头怀里的书,书脊靠近底部的位置有个极小的星标,像是用指甲刻上去的,“另外,调阅图书馆近五年的监控,看看赵老头以前常坐的位置。”
赵思远的资料很少,只有一张模糊的学籍卡照片,眉眼清秀,和赵老头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而《唐诗宋词选》的借阅记录显示,1997年到1998年,这本书被一个叫“赵思远”的读者借过七次,最后一次借阅日期是1998年6月12日——正是他去世前一周。
图书馆的老监控画面有些卡顿,却清晰地记录着:过去五年,每个周三下午三点,赵老头都会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摆着杯免费的白开水,手里捧着的,正是这本《唐诗宋词选》。他不怎么翻书,只是用指腹反复摩挲着书脊上的星标,有时会对着窗户喃喃自语,像在跟谁说话。
“提审赵老头。”林定军把从图书馆借来的同款《唐诗宋词选》放在桌上,指尖敲了敲书脊——那里没有星标。
审讯室的光线偏暗,赵老头坐在对面,蓝布衫的袖口磨出了毛边,手里紧紧攥着个布包,包着的东西方方正正,像是本书。他看到桌上的书,浑浊的眼睛里突然闪过一丝光亮,随即又黯淡下去。
“赵大爷,”林定军把书推过去,“您为什么总拿这本《唐诗宋词选》?”
老头沉默了很久,喉结滚动着,像是有话堵在喉咙里。直到林定军提起“赵思远”三个字,他才猛地抬起头,眼里的泪一下子涌了出来:“那是……那是我孙子的书。”他解开布包,里面果然是本《唐诗宋词选》,书脊底部有个清晰的星标,和监控里的一模一样,“1998年他走的时候,说‘爷爷,我把最喜欢的书留在图书馆了,你想我了就去看看’。我去查过,那本书一直在,可前阵子……前阵子我去借,发现书不见了,换了本新的……”
“所以您就去‘拿’书?”
“我不是拿,是……是借。”老头的声音带着哭腔,指腹抚过星标,“那星标是他刻的,说这样就能认出是自己的书。我每次拿回去,就在灯下读他圈过的诗,读《静夜思》,读《游子吟》,就像他还坐在我身边听似的。我夹五块钱,是怕图书馆不高兴,那是我……那是我给孙子的零花钱,他以前总吵着要买冰棍……”
林定军突然想起怀表表盘里的画面:赵老头在社区的旧物市场翻找着什么,手里拿着张纸条,上面写着“寻找带星标的《唐诗宋词选》”。旁边摊主说,半年前确实收过一本旧的,卖给了收废品的,说是书页发霉,没法再看了。
“图书馆的旧书去哪了?”林定军让小陈去查。
结果很快出来:图书馆去年进行图书清理,将一批“破旧、霉变”的书籍统一处理,其中就包括这本带星标的《唐诗宋词选》,处理记录上写着“书页粘连,无法修复”。而处理这批书的,正是那位年轻的管理员——他嫌旧书占地方,没仔细检查就批了处理单。
“这是思远圈过的诗。”赵老头从怀里掏出张泛黄的纸,是从旧书上撕下来的,上面用红笔圈着“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旁边歪歪扭扭写着“爷爷,我想家了”,“他住院的时候总念这首,说等病好了,就跟我回乡下老家,看月亮,摘桂花……”
林定军让技术科去废品站寻找那本旧书,虽然没找到完整的,但找回了几页残片,上面的红笔圈点和赵老头手里的纸条完全吻合。图书馆的管理员也来了,红着脸道歉:“对不起大爷,是我太粗心了,不知道这本书对您这么重要。”他还带来个好消息——图书馆愿意为赵老头办理“终身借阅证”,还在古籍区设了个“怀旧角”,专门存放有故事的旧书。
赵老头捧着那几页残片,像捧着稀世珍宝,眼泪滴在纸上,晕开了墨迹。“谢谢……谢谢你们。”他颤巍巍地站起来,对着林定军深深鞠了一躬,“我以后不‘拿’书了,我就在图书馆的怀旧角看,就像……就像思远还在那儿等我似的。”
走出看守所时,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赵老头的布包里,除了那本新的《唐诗宋词选》,还多了个小小的木牌,是管理员送的,上面刻着“思远的星”,挂在旧书区的书架上。
林定军看着老头的背影消失在图书馆的方向,手里紧紧攥着布包,脚步虽慢,却透着股踏实。他知道,从今天起,每个周三下午三点,图书馆的靠窗位置,会多一个读诗的老人,和一个永远活在诗里的少年。
卷宗归档时,林定军在最后一页贴了片桂花叶——赵老头说,孙子最爱闻桂花香。旁边写着:“有些‘偷窃’,是老人对思念最后的坚守。”
怀表在口袋里轻轻震动,表盘里映出下一个卷宗的封面——“刘芳藏药案”,照片上的女人蹲在药架后,往口袋里塞着瓶降压药,被药店店员抓了现行。卷宗里写着“多次盗窃药品,涉案金额两百余元”,但林定军注意到,药瓶的标签上,贴着个小小的便利贴,上面写着“老周,按时吃”。
他翻开卷宗,指尖在“老周”两个字上停顿了一下。前世这起案子,刘芳因“盗窃”被罚款,她没交,也没再去药店,直到老周因突发脑溢血去世,才从他床头的药盒里发现,那些“被盗”的降压药,全是刘芳偷偷放进去的——老周家境困难,总舍不得买药,刘芳就想出这个办法,每次“偷”药后,都趁他出门时放在他家窗台。
夕阳的光落在卷宗上,林定军深吸一口气,知道又一个藏在细节里的真相,等着他去揭开。就像那本带星标的《唐诗宋词选》,看似是普通的盗窃,实则是跨越二十多年的爷孙情,是老人用笨拙的方式,守护着一份永不褪色的思念。而他要做的,就是让这些藏在时光里的温柔,被更多人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