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堡内,劫后余生的庆幸只持续了不到五分钟,就被芬妮克监测到的数据和莉亚凝重的警告彻底击碎。屏幕上,“熵”的主体神经网络如同被激怒的蜂巢,以前所未有的活性搏动着,暗蓝色的光流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穿梭、重组,仿佛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军备竞赛。
“它在解析我们刚才发射的情感频谱,”芬妮克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惧,“它在建立模型……试图理解‘恐惧’、‘愤怒’、‘希望’的……数据结构和能量表达。”
莉亚抚摸着手中光芒略显黯淡的共鸣苔藓,浑浊的眼睛里满是忧虑:“最可怕的不是敌人的强大,而是它拥有学习能力。当它开始理解情感,哪怕只是拙劣的模仿,也意味着我们最后的手段正在失效。”
朱迪感到一阵寒意从脚底窜上脊梁。尼克最后传来的警告——“它在学习……‘模仿’……情感”——像警钟一样在她脑海中回荡。一个能够模仿情感的绝对秩序意志?这听起来像是逻辑的终极悖论,却散发着令人窒息的恐怖。
她强迫自己将注意力从屏幕上移开,转向内室。在莉亚和共鸣苔藓的持续努力下,昏迷的几人状态似乎稳定了一些,脸色不再那么死白,但依旧没有苏醒的迹象。葛洛丽的指尖偶尔会无意识地抽搐,仿佛在梦中抓住什么。
“我们没时间等它完全学会。”朱迪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必须在它掌握‘情感武器’之前,找到‘圣地’,找到从根本上净化或者对抗它的方法。”
她看向莉亚:“莉亚女士,您曾祖母的笔记里,关于‘生命网络的节点’,关于找到‘圣地’需要‘共鸣的纯度’,有没有更具体的线索?哪怕只是一个方向?”
莉亚沉思片刻,示意朱迪跟她来到相对安静的角落。她从一个陈旧的皮质口袋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本用动物皮鞣制、页面泛黄脆弱的笔记本。
“我曾祖母不是科学家,她更多是用象征和感觉记录。”莉亚缓缓翻开笔记,指着一幅用炭笔勾勒的、极其抽象的图画——那像是一棵倒置的树,根系向上蔓延,连接着无数闪烁的光点,而树干向下,深深扎入一片模糊的、散发着波纹的区域。
“看这里,”莉亚的手指划过那些根系连接的光点,“她称这些为‘心之锚点’,是那些保持着强烈自我与纯净情感的个体意识。而当足够多的‘锚点’产生深层共鸣,其汇聚的波动,就能……‘叩响’那个节点,让‘本源之土’的显化成为可能。”
她又翻到另一页,上面写着几行潦草的字迹:
“非寻觅于山林,乃共鸣于心渊。
非索取其力量,乃契合其频率。
当破碎的微光同步闪烁,寂静的源泉自会回响。”
“破碎的微光……”朱迪喃喃自语,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昏迷的同伴,又仿佛穿透地堡,望向城市中那些仍在抵抗的零星意识。“是指像我们这样的幸存者?还是……像尼克那样,即使破碎仍不熄灭的意识碎片?”
“或许都是。”莉亚合上笔记,语气深沉,“关键在于‘同步闪烁’,在于建立一种超越物理距离的、纯粹的意识共鸣网络。这比我们刚才为了防御而散发的混乱‘杂音’要求更高,需要的是深度信任、毫无保留的联结,以及……一个强大的共鸣核心,一个能协调所有‘微光’频率的引导者。”
引导者。朱迪立刻想到了尼克。在意识深潜时,是他引导着他们找到方向;在刚才的防御中,也是他那破碎的意识碎片在无形中协调了零散的城市意识,放大了干扰效果。他是目前已知的、唯一能与“和谐之种”原理和圣地能量产生深度共鸣的个体。
可他如今自身难保。
就在朱迪陷入沉思时,地堡内的灯光突然极其微弱地、有节奏地闪烁了几下,仿佛电力供应受到了某种极其细微的干扰。
几乎同时,躺在简易床铺上的铁爪,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额头上渗出冷汗。
“铁爪!”一直守在一旁的苍爪(他已恢复部分行动力)立刻上前按住弟弟的肩膀。
然而,铁爪猛地睁开双眼!但那眼神不再是往日的狂野或忠诚,而是一片空洞的暗蓝色,毫无焦点。他张开嘴,用一种毫无起伏、冰冷僵硬的语调,断断续续地说道:
“……为……什么……抵抗……整合……即……和谐……孤独……即……痛苦……”
这声音……与之前“熵”通过探测器发出的合成音如出一辙!它竟然能通过能量场的某种联系,直接影响甚至短暂“借用”尚未完全清醒的意识体发声!
地堡内瞬间一片死寂,所有人都毛骨悚然。
铁爪说完这几句话,眼中的暗蓝色迅速褪去,身体一软,再次陷入昏迷,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
但所有人都知道,那不是幻觉。
“它……它已经能影响到意识连接过、尚未完全恢复的人了?”埃德加的声音带着恐惧。
芬妮克脸色惨白:“不只是影响……它在尝试‘沟通’?用我们能够理解的概念,包裹它的核心逻辑?它在模仿……共情?虽然拙劣得令人作呕……”
朱迪的心沉了下去。“熵”的学习速度快得超乎想象。它不再仅仅是冰冷的吞噬者,它开始尝试理解、模仿,甚至用扭曲的方式进行“说服”。这比纯粹的能量攻击更加可怕,因为它直接针对心灵。
她走到铁爪身边,看着他恢复平静却依旧苍白的脸,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脑海——
既然“熵”能通过意识连接反向渗透,那么,他们是否也能通过这种被动的连接,去感知、甚至去影响“熵”的内部,尤其是……去寻找尼克那尚存的意识碎片?
这个想法极其危险,无异于将大脑直接暴露在病毒的源头。
“芬妮克,”朱迪的声音异常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调整共鸣苔藓的频率。不要发射,改为……高灵敏度的接收和过滤模式。聚焦于……王尔德警官的意识签名频率。”
“朱迪,你想干什么?”苍爪立刻警觉起来,狼眼中充满了担忧。
“它在模仿,在学习。我们需要情报,需要知道它内部发生了什么,需要确认尼克的情况。”朱迪解释道,眼神锐利,“既然它能通过铁爪对我们说话,就意味着存在一条双向的、哪怕极其细微的通道。我们不敢主动连接,但我们可以尝试‘窃听’,在无数混乱的信号中,捕捉属于尼克的那一丝微光。”
这是一个赌博。他们可能会接收到更多“熵”的冰冷逻辑和扭曲模仿,加速它的学习;也可能一无所获;甚至可能因此暴露地堡更精确的意识坐标。
但除此之外,他们似乎没有更好的办法去获取关键信息,去找到那个可能成为“引导者”的尼克。
芬妮克与莉亚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但也看到了别无选择的无奈。她们开始小心翼翼地调整设备,将共鸣苔藓的接收灵敏度调到极限,同时设置多层频率过滤器,试图屏蔽掉“熵”那庞大的主体意识流,只捕捉与尼克相关的微弱信号。
地堡内再次陷入紧张的寂静,只有设备运行时细微的嗡鸣声。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等待着未知的反馈。
几分钟后,接收器的扬声器里,传来一阵极其微弱、充满杂音的……声音。那不是语言,而更像是一种情感的碎片,一种意识的回响:
……冰冷……束缚……
……朱迪……名字……锚点……
……模仿……虚假……温暖……陷阱……
……光……必须……引导……
……它们……在……哭泣……
断断续续的碎片,充满了痛苦、挣扎,但也带着一丝不屈的意志和清晰的指向性。尼克不仅还在抵抗,他似乎正在“熵”的内部,感知到了更多东西——那些被整合、被压抑的个体意识深处的痛苦!
突然,接收到的信号强度猛地跳跃了一下,尼克的意识碎片似乎变得清晰了瞬间,一个急促、清晰的意念碎片陡然传来:
“……圣地……钥匙……是……记……忆……”
紧接着,信号被一股强大、充满模仿意味的、伪装的“温暖”意识流粗暴地淹没,那感觉,就像一个冰冷的拥抱。
芬妮克猛地切断了接收,脸色苍白:“它发现了!它在用模仿的情感信号进行干扰和屏蔽!”
朱迪却站在原地,眼中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光芒。
“圣地”的钥匙……是“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