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粪车？”
铁爪瞪着眼前涂满污渍、散发着可疑气味的金属货柜，鼻子皱成一团。就连苍狼都忍不住后退了半步，喉咙里发出嫌弃的呜咽。
“是‘有机废料循环运输单元’。”芬妮克一本正经地纠正，手指在终端上快速滑动，调出伪装方案的数据，“根据城市公共系统记录，这辆编号ct-773的运输车将在两小时后，从‘锈斑镇’边缘的废弃处理站，经由第七地下货运通道，运往‘草原区’的综合处理厂。路线会经过中心城区的边缘，并在‘老城枢纽’有十五分钟的停靠检修时间——那里距离市政厅地下管线只有不到五百米。”
他们此刻藏身于一处更加隐蔽、靠近“锈斑镇”真正边缘的半地下废弃仓库里。这里比之前的冷却塔更安全，是文森特早年混迹灰色地带时知道的几个隐秘据点之一。穿梭机被彻底伪装，塞进了仓库深处，用防探测材料盖得严严实实。而他们则需要换一种方式，进入守备森严的城市核心区。
埃德加和莉亚花了大半天时间，从附近的废弃车辆场“借”来了这辆看起来快要散架、但引擎勉强能动的老式运输车，以及那个散发着“真实”气味的货柜。
“气味是混合了天然植物发酵物和无害化学示踪剂，能有效掩盖生命体征和能量波动。”芬妮克解释道，“车厢内部我做了隔层和基础生命维持，虽然不舒服，但撑几小时没问题。关键是，它的能量特征和行程在市政系统里是‘正常’的，只要不遇到随机开柜抽检，我们就能混进去。”
“随机抽检？”朱迪敏锐地问。
“概率低于3%，尤其是在这种非高峰时段，运的还是‘无害废料’。”芬妮克推了推眼镜，“我修改了它的安检评级。”
尼克靠在仓库一根冰冷的承重柱上，闭目感知着远处城市方向的能量“洋流”。在他眼中，动物城如同一座巨大的、由无数光流构成的活体。大部分是稳定、温和的白色或暖黄色光点（居民的生命活动），交织着蓝色和绿色的能量管网（城市基础设施）。但在城市地下深处，尤其核心区域，几股不祥的暗红色“潜流”正变得越来越清晰、活跃，它们像贪婪的根须，从四面八方汲取着能量，汇向几个深不见底的“黑洞”。而那些黑洞散发出的气息，让他体内的暗金色能量隐隐躁动，带着警惕和一种……奇异的“共鸣感”。
“他们（‘调音师’）的工程……进度不慢。”尼克睁开眼，声音有些疲惫，“能量的汇聚速度在加快。我们需要抓紧时间。”
“那就这么定了。”文森特拍板，“我、伊莉丝、铁爪、苍狼、埃德加，伪装成随车维护工（穿着从仓库找来的破烂工装）。朱迪、尼克、芬妮克、莉亚藏在货柜隔层里。莉亚，你能用自然气息进一步掩盖我们吗？”
莉亚点点头：“可以。虽然这里自然能量稀薄，但让植物气息更浓，混淆低级生命探测，能做到。”
计划已定，众人迅速行动。朱迪帮尼克钻进货柜隔层——里面空间狭窄，但铺了隔音垫和简易呼吸循环装置。芬妮克和莉亚带着设备挤了进来。隔层门关上，内部陷入一片黑暗，只有几个微型指示灯提供着幽绿的微光，以及通风扇低沉的嗡鸣。
外面传来引擎咳嗽般的启动声，车身震动，开始缓缓移动。
货柜里的气味比外面闻到的更“浓郁”。尼克感觉自己的新感官在这种环境下简直是一种折磨——他不仅能“闻”到真实的发酵气味，还能“看到”那些气味分子在空气中扩散的轨迹，甚至能模糊感知到外界能量场随着车辆移动而产生的细微扰动。信息过载让他太阳穴突突直跳，不得不再次集中精神，将感知收束，只维持最低限度的“危险预警”状态。
朱迪紧挨着他坐着，在黑暗中轻轻握住了他的手。她的手温暖而稳定，像黑暗中的灯塔。尼克回握住，将一部分注意力锚定在这真实的触感上，对抗着脑中翻腾的各种“数据流”。
车辆颠簸着，驶入了真正的地下货运通道。四周的声音变得沉闷，只有引擎回声和轮胎碾压路面的声音。偶尔有对面车辆驶过的灯光，透过货柜缝隙瞬间照亮隔层内部，又迅速消失。
时间在黑暗和颠簸中缓慢流逝。每一分钟都像被拉长。尼克能感觉到车辆在按照预定路线行进，速度不快，偶尔停下（可能是等信号或经过检查站），然后又继续前进。
就在他们经过某个能量探测节点（尼克能感觉到扫描波掠过车身）时，他体内的暗金色能量突然毫无征兆地悸动了一下。
很轻微，但就像平静湖面被投入了一颗小石子。
“嘘……”尼克立刻捏了捏朱迪的手，示意所有人噤声，同时竭力压制体内那股忽然活跃起来的能量。
外面，车辆似乎毫无异常地通过了节点，继续前进。
但尼克的心却沉了下去。刚才的悸动，并非受到外部刺激，更像是……应答？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城市深处，用他无法理解的方式，“问候”或“识别”了他这把“钥匙”。
又过了大约半小时，车辆再次减速，似乎进入了一个相对宽敞的区域，引擎声也变得空洞——他们进入了“老城枢纽”，一个多层立交的地下货运中转站。
按照计划，车辆会在这里停靠十五分钟，进行“例行检修”。这也是他们脱离货车，潜入更深层管网的时机。
外面传来文森特刻意加粗的嗓音，似乎在和某个路过的管理人员打招呼，抱怨车子老旧，需要检查一下气压和线路。埃德加和铁爪配合着弄出一些敲敲打打的声响。
隔层内，朱迪对尼克点了点头，示意准备行动。芬妮克已经准备好了干扰附近监控的微型设备，莉亚也在感知着最近的安全出口位置。
就在这时。
嗡————！！！
一种极其尖锐、高频、仿佛能直接刺穿颅骨的警报声，毫无预兆地在整个枢纽空间里炸响！不是火警，不是入侵警报，而是……能量污染警报！
紧接着，是此起彼伏的、重型设备启动的液压声，和急促的、由远及近的奔跑脚步声！
“暴露了！”朱迪脸色一变。
几乎在警报响起的瞬间，尼克就明白了——刚才通过节点时他体内能量的悸动，被某个更灵敏、更针对性的探测系统捕捉到了！“肃清协议”下的探测网络，远比他们预想的更先进、更致命！
“出去！快！”尼克低吼，一脚踹向隔层内壁的应急出口（事先做了手脚）。
隔层门弹开，四人狼狈地滚落出来。外面，文森特他们已经拔出了武器，背靠着运输车，警惕地看着四周。
他们所在的这个停车区，几个方向的气密闸门正在隆隆关闭！头顶的照明灯瞬间全部熄灭，取而代之的是旋转的、刺目的红色警报灯！更可怕的是，停车区上方的几个通风口，开始喷出淡绿色的、带着甜腻气味的神经抑制剂气体！
“是圈套！他们早就知道我们会走这条路！”伊莉丝捂住口鼻，声音闷闷的，带着愤怒。
“找路！不能被关死在这里！”文森特吼道，和埃德加一起试图用工具撬动最近的一扇正在关闭的闸门，但闸门厚重，边缘已经开始密封。
“这边！”莉亚突然指向停车区角落一个不起眼的、标着“废弃管线，禁止入内”的栅栏门。门锁锈蚀，或许可以突破。
众人向那边冲去。铁爪用他完好的手臂和苍狼一起，几下就撞歪了栅栏。后面是一条黑暗的、向下倾斜的狭窄维修通道，充斥着更浓的灰尘味。
就在他们即将全部钻入通道时——
嗤嗤嗤！
数道细长的、拖着蓝白色尾迹的电磁索网弹，从上方尚未被气体完全笼罩的通风管口射出，精准地罩向人群！
“躲开！”
索网速度极快，覆盖范围广。苍狼怒吼一声，将身边的铁爪和芬妮克猛地扑开。埃德加翻滚避开。但文森特和伊莉丝为了掩护尼克和朱迪，动作稍慢，被一张索网的边缘扫到，瞬间被缠绕住一条腿和手臂，强大的电流让他们闷哼一声，动作僵直！
“爸！妈！”尼克目眦欲裂。
“别管我们！快走！”文森特挣扎着，用另一只手去扯那坚韧的合成纤维索网。
但袭击者不会给他们机会。闸门上方和通道口对面的阴影里，闪现出至少十几个全副武装的身影。他们不是“同调者”，也不是“清道夫”雇佣兵。他们穿着统一的、深灰色带有银色条纹的作战服，头盔面罩是全反射的，看不清面容。动作整齐划一，沉默而高效，武器是制式的高斯步枪和能量切割器。
“议会直属特种部队……‘鸦群’……”伊莉丝咬牙道，认出了那标志性的装束和无声的作战风格。这是议会最精锐、最冷酷的快速反应部队，专门处理最高威胁目标。
“尼克·王尔德，立即放弃抵抗，接受拘捕。”一个经过变声器处理的、冰冷无波的声音通过扩音器传来，“反抗即视为拒捕，格杀勿论。”
鸦群小队散开，形成交叉火力网，枪口稳稳指向众人，尤其是尼克。他们并没有立刻开火，似乎在等待最后的确认，或者……确保目标完全进入包围圈。
神经抑制剂的气体越来越浓，已经开始让人头晕目眩。文森特和伊莉丝被索网困住，难以挣脱。他们被困在停车区边缘，背后是废弃通道，面前是精锐部队。
绝境。
尼克看着父母被困，看着伙伴们被枪口指着，看着朱迪挡在他身前那单薄却决绝的背影。他体内的暗金色能量，在危机和愤怒的刺激下，不再受压制地沸腾起来。
视野中的世界再次被“图层”覆盖。他看到了鸦群士兵身上流转的能量护盾，看到了他们武器中即将激发的能量束轨迹预判线，看到了神经抑制剂气体流动的薄弱点，甚至看到了远处某个隐藏的指挥节点发出的微秒级指挥信号……
信息太多，太杂乱。但这一次，他没有试图去理解，而是将所有的感知，所有的愤怒，所有的力量，聚焦于一点——那些困住父母的、该死的索网，以及索网发射的源头！
“退后！”尼克低吼一声，猛地将朱迪拉到自己身后。
然后，他抬起了双手。
没有耀眼的光芒爆发。只有他眼底的暗金色如同液态火焰般燃烧起来。他双手虚握，仿佛抓住了空气中无形的丝线，然后狠狠一扯！
嗡——！
一股无形的、高频的震动波以尼克为中心扩散开来！这不是能量冲击，而是针对特定能量频率的强力干扰与共振破坏！
啪！啪！啪！
困住文森特和伊莉丝的索网，以及远处通风口内隐藏的索网发射器，内部的能量回路和锁定机构，在同一瞬间火花四溅，冒出青烟，然后同时失效！合成纤维索网如同被抽掉骨头的蛇，软塌塌地滑落下来！
所有鸦群士兵身上的能量护盾读数器，也疯狂闪烁了一下，稳定性骤降！
这诡异的一幕让训练有素的“鸦群”也出现了瞬间的迟疑。
“就是现在！进通道！”尼克嘶声喊道，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身体晃了晃，鼻孔里流下两道触目惊的暗红色血线。这次精确的、大范围的频率干扰，消耗远超他的负荷。
众人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文森特和伊莉丝挣脱索网，和铁爪苍狼一起，护着尼克、朱迪等人，急速退入狭窄的维修通道！
“开火！”冰冷的命令响起。
能量光束如同暴雨般倾泻在通道入口，将金属栅栏和墙壁打得千疮百孔，碎石飞溅！但众人已经消失在向下的黑暗之中。
“追！他们跑不远！启动地下区域封锁协议！”指挥官的声音毫无波澜。
维修通道陡峭向下，内部如同迷宫，布满了灰尘、蛛网和早已废弃的管线。众人顾不得方向，只是拼命向下、向深处跑，试图拉开与追兵的距离。
尼克的状况很糟。他被朱迪和文森特半拖半架着奔跑，脚步虚浮，意识有些涣散，鼻血止不住地流，连耳朵里也开始渗出细细的血丝。刚才那一下干扰，似乎伤及了他意识的根本。
“尼克！坚持住！”朱迪的声音带着哭腔。
“我……没事……”尼克艰难地吐出几个字，视野里的“图层”正在破碎、扭曲，现实与能量感知的界限变得模糊。他仿佛能“听到”脚下大地深处传来的、低沉而混乱的“脉搏”——那是“门”和那些能量井的律动，夹杂着“调音师”人为引导的刺耳“杂音”。
他们在一个稍宽一点的管道交叉口停下，剧烈喘息。后面暂时没有追兵的声音，但所有人都知道，“鸦群”和整个议会的封锁网正在快速收紧。
“得……得找个地方……让尼克休息……”伊莉丝看着儿子惨状，心如刀割。
“不能停！他们肯定有热感或生命追踪！”埃德加否决。
就在这时，苍狼的耳朵突然动了动，他压低声音：“下面……有水流声，很大。可能是主排水管或者暗河。”
水能掩盖热量和气味。
“下去！”文森特当机立断。
他们找到一处向下的检修井，攀着生锈的铁梯，下到一个更加潮湿、水声轰鸣的巨大管道中。这里似乎是城市某条古老的暗河改造的排水主干，水流湍急，散发着刺鼻的异味，但足以淹没他们的踪迹。
众人顺着水流方向，在及膝深的污水中艰难跋涉了十几分钟，直到找到一个水流较缓、侧壁有凹陷可以容身的区域，才疲惫不堪地瘫坐下来。
尼克被放在相对干燥的高处，朱迪用清水小心清洗他脸上的血污。他的呼吸稍微平稳了一些，但眼睛依然紧闭，眉头紧锁，仿佛在忍受着无声的剧痛。
“这样下去不行，”铁爪看着尼克，又看看幽深的管道前后，“他需要时间恢复，我们也需要搞清楚到底哪里出了问题，还有没有别的路。”
芬妮克拿出她的终端，屏幕在昏暗的水光中亮起。“刚才……在警报响起，我们冲出来的时候，我好像……截获到了一点附近通讯频段的残留信号碎片，当时太乱没顾上。”她开始快速操作，“给我一点时间，也许能恢复一部分。”
众人沉默地等待着，只有水流声和沉重的呼吸。文森特和伊莉丝守在尼克身边，眼神片刻不离。朱迪紧紧握着尼克冰凉的手，心中充满了无助的愤怒——对议会，对“调音师”，也对这该死的命运。
大约五分钟后，芬妮克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
“恢复了！是一段……多方向的加密通讯残留，就在我们被伏击前后！”
她将终端音量调大，一段经过降噪和修复、但仍然模糊断续的音频播放出来：
【……这里是‘监察者Z-9’，确认‘诱饵通道’能量特征被触发……目标已进入‘老城枢纽’伏击区……‘鸦群’A组已就位……】
【……‘首席办公室’命令确认：优先捕获‘钥匙’载体，如遇剧烈抵抗……授权使用‘记忆剥离’级武器……重复，‘记忆剥离’级……】
【……（另一段模糊信号插入）……‘北极星’不同意！奥德兰首席要求活体样本！控制研究优先！‘净化派’无权单方面……（信号被强干扰）……】
【……（第三个声音，更隐秘，频率不同）……‘调音师’报告……‘主共鸣室’能量汲取进度已达47%……‘第七通道’发现异常能量扰动，疑似目标接近……建议‘鸦群’将其驱赶至‘处理区’……（信号戛然而止）】
音频结束了。
管道里一片死寂，只有水流声愈发刺耳。
信息量巨大，且令人不寒而栗。
“诱饵通道……”埃德加喃喃道，“我们被算计得明明白白。”
“‘记忆剥离’……”朱迪声音发颤，她听说过议会在最极端情况下使用的、能直接摧毁或洗白意识的高危武器。
“议会内部分裂了。”文森特沉声道，“奥德兰首席（控制研究派）和‘净化派’在抢尼克的处置权。刚才的伏击，可能更偏向‘净化派’的直接清除指令。”
“而‘调音师’……”伊莉丝眼神冰冷，“他们不仅知道我们的行踪，甚至可能和‘鸦群’（或者说‘净化派’掌控的那部分）有勾结，想把我们驱赶到他们设好的‘处理区’，很可能是那个‘第七通道’或‘主共鸣室’附近！”
芬妮克补充了最致命的一点：“‘主共鸣室’的能量汲取进度……47%……这比尼克之前感知到的速度要快得多！他们在加速！”
所有人的心都沉到了冰点。前有议会精锐部队的绝杀围捕，后有神秘组织利用他们甚至可能想把他们当作祭品的可怕阴谋。而尼克，他们的核心和希望，此刻正虚弱地躺在那里，意识可能正在与某种更深层的伤害对抗。
就在这时，一直昏迷般的尼克，突然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神依旧疲惫，瞳孔有些扩散，但那种非人的、洞悉能量流动的暗金色光泽却异常明亮。他艰难地转过头，望向管道水流的下游方向，那深邃的黑暗仿佛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
他的嘴唇翕动了几下，用极轻的、梦呓般的声音说：
“……下面……”
“……好大的……‘声音’……”
“……不是‘门’……”
“……是……‘门’在……哭……”
话音未落，整个巨大的排水管道，突然毫无征兆地、剧烈地震动起来！不是爆炸，更像是地底深处传来的、沉闷的、如同巨兽翻身般的脉动！
哗啦！
头顶的陈年灰尘和碎石簌簌落下，水面的波纹变得狂乱！
紧接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冰冷、死寂、以及无穷无尽饥渴感的精神波动，如同实质的潮水般，顺着水流的方向，从管道下游的黑暗中，汹涌漫了上来！
那不是声音，是直接作用于灵魂的存在宣告。
在场所有人，包括虚弱的尼克，都在同一时间，感受到了那股冰冷刺骨、仿佛能冻结血液、湮灭意识的——
恶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