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似乎永无止境,将天地涂抹成一片混沌的灰白。废弃的货车如同被遗弃的甲壳虫,瘫痪在铁路线旁,燃油耗尽,引擎彻底沉默。埃德加尝试了数次,最终只能无奈地放弃。
“只能步行了。”老犀牛的声音沉闷,带着一丝不甘。他看向朱迪,又看了看需要被抬着的尼克,眉头紧锁。在这样的环境下,带着一个重伤员长途跋涉,几乎是自杀。
朱迪没有犹豫。她撕下自己外套上相对完好的布料,和埃德加、芬恩一起,用树枝和绳索制作了一个简易的拖橇。他们将尼克小心地安置在上面,用能找到的所有布料将他包裹严实,抵御严寒。
“我们跟上那足迹。”朱迪的声音在风雪中有些模糊,却异常坚定。她将拖橇的绳索套在自己相对完好的右肩上,尽管左臂的剧痛让她几乎直不起腰,但她迈出了第一步。
埃德加和芬恩对视一眼,无声地分担了大部分重量。葛洛丽则负责携带所剩无几的物资和医疗箱,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那行由山丘上灰狼留下的足迹,在风雪中若隐若现,如同神只给予的渺茫启示,指引着他们深入这片未知而危险的荒野。
路途的艰难远超想象。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在及膝的积雪中,每一步都耗费着巨大的体力。寒风如同冰冷的刀子,试图剥开他们身上任何一点温暖。朱迪感觉自己的左臂已经麻木,只剩下一种持续的、深入骨髓的钝痛。她的视线因疲惫和疼痛而模糊,全凭一股意志在支撑。
尼克斯旧昏迷,但在远离城市、深入荒野后,他的脸色似乎不再那么灰败,呼吸虽然微弱,却保持着一种奇异的稳定,仿佛这片原始的土地本身在为他提供着某种微弱的滋养。
那行足迹带着他们穿过一片被冰雪覆盖的枯树林,越过一条冰封的、底下传来汩汩水声的溪流,最终指向一个被两座巨大岩山夹峙的、狭窄的峡谷入口。峡谷内光线昏暗,风声在里面穿梭,发出呜咽般的回响。
就在他们接近峡谷入口时,两侧的岩壁上,无声无息地出现了数道灰色的身影。是狼!与之前那些被控制的、眼冒红光的黑影不同,这些狼眼神清澈、锐利,充满了野性的警惕与智慧。它们居高临下,沉默地注视着这群不速之客,无形的压力弥漫开来。
埃德加和芬恩立刻停下脚步,摆出防御姿态。朱迪也握紧了拖橇的绳索,心脏狂跳。
为首的,正是之前在山丘上出现的那只高大灰狼。他缓缓从岩壁上跃下,落在他们面前,动作优雅而充满力量。他的目光扫过疲惫不堪的众动物,最终落在拖橇上的尼克身上,停留了片刻,琥珀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波动。
“外来者,”灰狼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带着风霜的痕迹,“这里是‘逐风者’的圣地。说明你们的来意。”他的目光转向朱迪,带着审视,“还有,解释他——这个身上带着‘人造枷锁’与‘古老回响’的矛盾存在。”
朱迪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尽可能简洁地讲述了动物城的灾难、“熵”的阴谋、“秩序编码”的危害,以及尼克如何被控制、又如何为了拯救她和城市而陷入如今的状态。她提到了劳伦斯市长的日志,提到了“和谐之种”与“本源之土”,最后,她举起怀中那些已经失去光泽的密钥碎屑。
“我们来到这里,是寻求帮助,寻求拯救他的方法,也是寻求对抗‘秩序’的力量。”朱迪的声音因疲惫而颤抖,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真诚,“我们相信,答案可能就在这片土地上。”
灰狼——他自称名为“铁爪”,是圣地守护者之一——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直到朱迪说完,他才缓缓开口:“‘和谐之种’……那是被遗忘的古老盟约。城市居民早已背弃了与土地、与血脉的共鸣,沉溺于你们脆弱的造物。如今,苦果自尝。”
他的话语毫不客气,带着荒野住民对文明世界惯有的疏离与批判。
“但这股试图强行统一意志、扼杀生命多样性的力量……‘熵’,确实是对所有生灵的威胁。”铁爪的目光再次投向尼克,“而他……一个被枷锁束缚,却又在枷锁下唤醒了一丝本源回响的容器……很有意思。”
他走近拖橇,低头嗅了嗅尼克的气息,又用爪子轻轻触碰了一下尼克的额头,仿佛在感知着什么。片刻后,他直起身。
“他体内的‘枷锁’正在与他的本源进行一场危险的拉锯战。荒野的能量能暂时安抚这种冲突,但无法根除。想要救他,需要圣地的‘共鸣之泉’,洗涤他灵魂中的污秽,强化他自身的回响。”铁爪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向朱迪,“但圣地不欢迎软弱与犹疑。你们必须证明,你们值得这份帮助,并且……愿意承担随之而来的责任。”
铁爪没有给他们选择的机会。他示意狼群让开道路,指向峡谷深处。“穿过‘试炼峡谷’,到达‘回音壁’。如果你们能在日落前到达,并且内心依旧坚定,长老会接见你们。”
这是一场考验。
朱迪看了看昏迷的尼克,又看了看身边伤痕累累、疲惫不堪的同伴,最后望向那幽深未知的峡谷。她没有丝毫犹豫。
“我们接受。”
他们重新抬起拖橇,迈步走进了峡谷。峡谷内怪石嶙峋,风声如同无数亡魂的哭泣,不断冲击着他们的心神。更可怕的是,这风声似乎能勾起内心最深处的恐惧与怀疑。埃德加仿佛看到了自己因衰老而无能为力的未来,芬恩则不断听到昔日同伴在混乱中死去的惨叫,葛洛丽被学术研究失败的幻影所纠缠。
而朱迪,她看到了尼克在她怀中彻底失去生息的画面,看到了动物城在永恒的无序中燃烧崩坏,看到了自己的坚持最终一无所获……这些幻象如同毒蛇,啃噬着她的意志。
但她紧紧握着拖橇的绳索,感受着尼克那微弱却真实存在的生命波动,脑海中回荡着他们共同的誓言,一步步,坚定地向前。
她的坚定,仿佛也影响了其他人。埃德加发出一声低吼,驱散了幻影;芬恩甩了甩头,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葛洛丽深吸一口气,专注于脚下的路。
不知过了多久,前方豁然开朗。他们走出了峡谷,眼前是一片被环形山壁包围的、宁静的山谷。山谷中央,有一汪散发着柔和微光的清泉,泉水流淌,发出悦耳的叮咚声,与峡谷内的鬼哭狼嚎形成了鲜明对比。这就是“共鸣之泉”?
而在泉水旁,一块巨大的、光滑如镜的岩壁——回音壁——矗立在那里。壁上倒映着他们的身影,却仿佛比他们本身更加真实。
铁爪和几位看起来更加年长、气息深沉的狼族长老,已经等在了那里。
然而,就在朱迪以为他们通过了考验,准备开口求助时——
回音壁上,属于尼克的那个倒影,突然剧烈地扭曲起来!倒影中的“尼克”猛地睁开了眼睛,那双眼睛不再是琥珀色,而是充满了冰冷的、猩红色的数据流!
一个熟悉的、缓慢而冰冷的声音,并非通过空气,而是直接在他们每一个的意识深处响起,带着令人战栗的嘲弄:
“找到……你们了。”
“真是……感人的旅程。可惜,你们的‘圣地’,即将成为……埋葬你们最后希望的……坟墓。”
是“博士”!他的意识,竟然通过尼克体内残存的“秩序编码”信标,追踪到了这里!并且,他似乎……能一定程度上影响甚至操控尼克那尚未完全苏醒的意识!
尼克的真实身体在拖橇上猛地绷紧,喉咙里发出了不属于他的、混合着痛苦与电子杂音的嘶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