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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沉沉压在重庆城西那座灰色的看守所之上。整座建筑如同一头沉默的巨兽,匍匐在死寂的大地上,吞噬着一切声息。三道狰狞的电网在探照灯惨白的光束下泛着幽蓝的寒光,如同巨兽獠牙上凝结的毒涎,无声地昭示着这里的凶险。荷枪实弹的卫兵,如同雕塑般沿着墙根机械地来回踱步,皮靴踏在冰冷青石板上的声响,在这万籁俱寂的夜里被无限放大,“咔哒、咔哒”,像是死神手中摇动的骨铃,敲打着每一个囚徒的心弦。

一、铁牢困兽

重庆警察总局拘留所的审讯室外,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地压在天际,仿佛下一刻就要倾轧下来,让人喘不过气。空气凝滞而沉重,混杂着烟草的辛辣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霉味。凌啸岳背对着入口,独自站在厚重的观察窗前,指间夹着的香烟已经燃尽了长长一截灰白的烟灰,摇摇欲坠,如同他此刻凝重而纷乱的思绪。他却浑然不觉,目光锐利如鹰隼,透过单向玻璃,死死锁定着室内那个颓然的身影。

玻璃后的景象,清晰得令人窒息——曾经在上海滩叱咤风云、让各方势力闻风丧胆的特工“山猫”,此刻却像一只被生生拔去利爪、折断脊梁的野猫,狼狈地瘫在冰冷的铁椅上。他身上那套本就不合身的囚服皱巴巴的,上面还沾着早已干涸发黑的血迹,那是不屈的印记,也是失败的勋章。曾经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如今像一蓬枯草,凌乱地贴在头皮上,遮住了他部分低垂的脸庞,只露出一截苍白而消瘦的脖颈。

“他已经两天没合眼了。”一个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打破了室外的沉寂。秦海龙,这位以铁腕和智谋着称的刑侦队长,今天特意换上了一身崭新笔挺的警服,肩章在昏暗的光线下依然闪烁着慑人的光芒。他腰间配枪的棱角,在衣料下若隐若现,如同他此刻难以捉摸的心思,时刻准备着给予致命一击。他走到凌啸岳身侧,目光同样投向室内,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啸岳,你确定孙志远那个老狐狸送来的这本密码本,真的会管用?别是他玩的又一个花样。”他深知孙志远的为人,那是个把利益和算计刻在骨子里的商人,他的“诚意”往往包裹着最恶毒的毒药。

凌啸岳缓缓转过身,将指间那截终于不堪重负、簌簌落下烟灰的烟蒂摁灭在旁边的金属烟灰缸里,发出“滋”的一声轻响。玻璃的反光映出他棱角分明的侧脸,那双锐利如鹰的目光中,此刻正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警惕,有嘲讽,还有一丝深藏的期待。“孙会长‘诚意满满’,不是吗?”他特意加重了“诚意满满”四个字,语气里藏着的刀锋几乎要刺破空气,“像他那样的伪善者,最擅长用精美的赝品来包装所谓的‘真心’。这本密码本,是真是假,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它是‘孙会长’送来的,这就够了。”他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仿佛已经预见了即将上演的好戏。

观察窗内,“山猫”枯瘦的手指正在膝盖上神经质般地快速摩挲着,骨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这是一种无意识的焦虑,一种困兽犹斗前的烦躁。这个男人,曾是日本宪兵队都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双料间谍,他的狡猾和狠辣曾让多少敌人饮恨。此刻,他的眼底布满了交织的血丝,像一张破碎的网,深深嵌在眼白里,泄露了他连日来的疲惫与绝望。他的右耳缺了半片耳廓,那是三年前在南京执行一次九死一生的任务时留下的永久勋章,此刻,那残缺的耳廓在室内昏暗的灯光下,投下一小片扭曲的阴影,如同他此刻扭曲的内心。

突然,当秦海龙的得力手下,一个面色冷峻的警员,将那本封面烫金、在昏暗光线下依然显得有些刺眼的密码本“啪”地一声重重摔在审讯桌上时,一直低垂着头的“山猫”身体猛地一僵。凌啸岳的目光捕捉到了这一瞬间——“山猫”原本浑浊的瞳孔骤然收缩,如同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猝然遇见了致命毒蛇的兔子,瞳孔深处先是闪过一丝极快的惊愕,旋即被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和……一丝隐秘的狂喜?那情绪复杂得如同打翻了的调色盘,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但凌啸岳知道,那不是错觉。这本看似普通的密码本,像一把钥匙,猝不及防地捅开了“山猫”心中最隐秘、最不愿触碰的那把锁。

审讯室的隔音效果极好,但秦海龙特意打开了单向传声。他走到桌前,双手撑在桌面上,身体微微前倾,居高临下地看着“山猫”,声音像砂纸摩擦着生了锈的钢铁,粗砺而刺耳:“山猫,抬起头来。”

“山猫”的身体又是一阵细微的颤抖,他似乎费了极大的力气,才缓缓抬起头。那张曾经写满桀骜与精明的脸上,此刻只剩下灰败和深深的疲惫,但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却燃烧着一簇奇异的火焰。

秦海龙死死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如同在敲打砧上的铁块:“孙会长说了,只要你乖乖交出真正的军火库布防图,你这条贱命,或许还能留着。”他故意将“孙会长”三个字咬得极重,如同嚼碎了一般吐出,目光如炬,紧盯着囚徒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试图从中捕捉到哪怕一丝一毫的破绽。他知道,“山猫”和孙志远之间,一定藏着更深的秘密,而这本密码本,就是撬动这个秘密的支点。室内的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连时间都放慢了脚步,等待着“山猫”的答案,也等待着一场风暴的来临。

二、赝品现形

审讯室里的白炽灯,冷得像一块冰,直直地打在桌面上那本墨绿色的密码本上。皮质封面在强光下泛着一种近乎油腻的、诡异的光泽,仿佛某种蛰伏在暗处的生物,正无声地注视着这场心理的角力。

“山猫”——这个曾经在山城黑市上让人闻风丧胆的名字,此刻却只是一个穿着囚服、形容枯槁的男人。他的双手被铐在桌下,但当那本密码本被推到他面前时,他的身体还是不由自主地向前倾了倾,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难辨的光芒,有贪婪,有恐惧,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孤注一掷的希冀。他颤抖着手,几乎是虔诚地翻开了封面,指腹带着薄茧,却异常敏感地快速摩挲过第一页,第二页……当他的指尖终于触及第三页内侧那片本该有熟悉触感的区域时,那动作猛地顿住了。

空气仿佛凝固了。

没有,什么都没有。没有那个只有他和上线“老狐狸”孙志远才知道的、用特殊工具压印在纸张纤维里的微型梅花标记。那里只有一片光滑、平整,甚至因为过度摩挲而显得有些发亮的纸面。

“假的……” “山猫”的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那声音嘶哑得像是砂纸在摩擦,“你们……你们拿本假的来糊弄我!”

他猛地爆发了,像一头被激怒的困兽,双手虽然被铐,却用尽全力将整个上半身扑了过去,抓起那本密码本,狠狠地掼向对面的水泥墙面!“啪!”一声脆响,烫金的“密码”二字在撞击下脱落了一角,封面随即像蛛网般蔓延开数道狰狞的裂痕,无声地昭示着它的赝品身份。

这个激烈的动作狠狠扯动了他右肩那处尚未愈合的枪伤,那是几天前拒捕时留下的记念。剧痛瞬间席卷了他,疼得他龇牙咧嘴,额头上青筋暴起,冷汗涔涔而下。然而,生理上的痛苦远不及心理上的毁灭性打击。他的眼中没有了之前的希冀,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死寂,以及死寂中骤然燃起的、近乎疯狂的决绝火焰。

“孙志远!这个老狐狸!”他死死盯着那本掉在地上的假密码本,像是盯着孙志远的脸,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扭曲变形,“他早就想让我死!想让我做替死鬼!他怕我把他那些见不得光的勾当都抖出来!”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单向玻璃外,仿佛能穿透那层障碍,看到他痛恨的人,“我就是死,也要拉你垫背!”

隔壁的观察室里,凌啸岳背对着单向玻璃,指尖无意识地、富有节奏地敲击着冰冷的窗沿,发出“笃、笃、笃”的轻响。每一次敲击,都像是敲在众人紧绷的神经上。他身形挺拔,穿着一身熨帖的中山装,即使在这样紧张的环境下,也依旧保持着冷静与沉稳。山猫的激烈反应,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却只在他深邃的眼眸中激起了一丝微澜,旋即恢复了古井无波。

“果然如此。”凌啸岳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孙志远这步棋走得够狠,借刀杀人,还想让我们替他把这颗知道太多秘密的‘弃子’彻底榨干价值,最后再干干净净地除掉。这本假密码本,就是用来测试山猫底线,同时也想扰乱我们视线的工具。”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可惜,他太小看山猫的狡猾,也太小看我们的判断了。”

站在一旁的秦海龙,性格本就火爆,此刻更是按捺不住。他听到“山猫”在里面的咆哮,又听到凌啸岳的分析,只觉得一股怒火直冲头顶。“妈的!这个孙志远!竟敢耍我们!” 他一拳重重砸在旁边的门框上,实木的门框发出一声沉闷的呻吟,震得墙上贴着的几张通缉令都簌簌作响,边角微微卷起。他猛地转过身,就要冲进去,打算给“山猫”一点颜色看看,逼他吐出更多关于孙志远的情报。

“等等。”凌啸岳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他伸出手,轻轻拦住了秦海龙的去路,目光却一瞬不瞬地锁定在观察玻璃后“山猫”那张突然平静下来的脸上。刚才的暴怒仿佛只是一场短暂的风暴,此刻的“山猫”脸上竟浮现出一种近乎诡异的镇定,甚至可以说是一种解脱般的冷漠。

“他在观察通风口。”凌啸岳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锐利的洞察,“而且,他的右手小指,在桌下有规律地敲击着什么。”

秦海龙一愣,连忙凑近观察玻璃,顺着凌啸岳的目光看去。果然,“山猫”低垂着头,看似颓然,眼角的余光却频频瞟向墙角那个不起眼的通风口格栅。他的右手确实放在桌下看不见的地方,但从他肩膀细微的耸动来看,似乎真的在进行着某种隐秘的动作。

“他想干什么?”秦海龙皱眉,心中充满了疑惑和警惕,“难道还想传递消息?或者……”一个更可怕的念头闪过他的脑海。

凌啸岳没有回答,只是眼神变得愈发深邃。他知道,“山猫”这种在刀尖上舔血的人,绝不会轻易认输。当最后的希望——那本密码本被证明是假的,当他意识到自己被最信任的人彻底出卖之后,他的平静,往往意味着更极端、更危险的举动即将发生。那不是放弃,而是另一种形式的反抗,或者……是彻底的了断。

审讯室里的空气,再次变得凝重起来,新一轮的较量,在无声中,已然开始。

三、困兽犹斗

话音未落,观察窗内已炸开一声惊雷!那不是真正的雷鸣,而是绝望困兽在绝境中爆发出的最后嘶吼与狂烈动作。山猫,这个刚刚还看似虚弱不堪的男人,猛地向后撞向身后的铁栏杆,发出“哐当”一声巨响,震得墙壁似乎都微微一颤。而他的手腕间,不知何时竟多了一片锋利的瓷片——那是他在众人注意力被对话吸引的瞬间,从审讯桌上那只早已碎裂的搪瓷茶杯边缘,用血肉模糊的手指硬生生抠下来的!

他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妖异的光芒,用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和决绝,疯狂地割着反铐在身后的麻绳。那动作快得根本不像一个刚刚经历过枪战、腹部还淌着血的重伤之人,每一次瓷片划过麻绳,都带着一股玉石俱焚的狠劲。绳纤维被割断的“簌簌”声,在这死寂的审讯室里显得格外刺耳。

“不好!”秦海龙瞳孔骤缩,心中警铃大作。他暗骂一声自己的疏忽,竟忘了“山猫”这等悍匪从不按常理出牌。几乎在吼声出口的同时,他那穿着厚重作战靴的脚已经狠狠踹开了审讯室的门,金属门轴发出一阵痛苦的呻吟。

门开的刹那,山猫的身体已如同离弦之箭,沿着墙壁几乎是贴着墙面,斜向上蹿升!那姿态,灵活得不像人类,倒真如其绰号一般,像一只在绝壁上腾挪的野猫。他的右手五指如钩,精准无比地抠住了天花板角落通风口的铁栅栏。

“嘎吱——!!!”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骤然响起,那声音仿佛能穿透人的耳膜,刺进骨髓。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他竟凭借着一股蛮力,硬生生将两根拇指粗细的铁条从锈蚀的框架中扯断!当秦海龙的枪口稳稳对准他下半身,即将扣动扳机的瞬间,这个亡命之徒已经将半个血淋淋的身子探进了狭窄黑暗的通风管道,只留下两条还在外面胡乱蹬踢的腿。

“拦住他!他跑不了!”秦海龙的吼声如同炸雷,震得天花板上的积灰簌簌落下,也瞬间传遍了整个拘留所。他一边吼着,一边迅速冲入门内,目光锐利地扫视着通风管道的入口,大脑飞速运转,判断着山猫可能的逃跑路线。

刺耳尖锐的警笛声如同被点燃的导火索,瞬间在整个走廊里疯狂大作,划破了拘留所的宁静。三名接到警报的警员从走廊转角处迅猛扑来,试图封堵管道可能的出口,却不料山猫在管道内似乎早有预料,或者说,他根本不在乎后面会发生什么,只求前路。一根带着尖锐断口的铁栅栏如同暗器般从通风口内猛地飞出,带着呼啸的风声,精准地砸向冲在最前面的警员面门。那警员反应不及,被砸了个正着,惨叫一声,连同身后两人一起被撞得人仰马翻,乱作一团。

与此同时,凌啸岳已根据拘留所的建筑图纸和经验,预判了通风管道的走向,如同猎豹般悄无声息地绕到了拘留所的后院。这里,正是那该死的通风管道的最终出口。冰冷的秋雨,不知何时已经淅淅沥沥地开始落下,细密的雨丝打湿了他藏在深色风衣内的配枪,枪身冰冷,一如他此刻沉静如水的心境。他微微眯起眼,锐利的目光如同鹰隼般锁定着那个不起眼的、被杂草半掩的金属通风口格栅,雨水顺着他坚毅的下颌线滑落,滴在地面的积水中,漾开一圈圈微小的涟漪。他知道,山猫是个极其狡猾难缠的对手,不到最后一刻,绝不能掉以轻心。

“哐当!”一声闷响,后院的通风口栅栏突然被从内部狠狠顶开,带着铁锈的金属盖摔落在泥泞之中。下一秒,一个黑影如同真正的野猫般,从那狭窄的管道中猛地翻滚出来,重重砸在湿滑的地面上。泥水四溅,他却毫不在意,落地时顺势一个翻滚,卸掉了冲力,动作依旧敏捷得惊人,仿佛刚才的重伤只是一种错觉。

而当他再次站起身时,手中不知何时,竟多了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那无疑是他在管道内,或是刚才混乱中,从某个倒霉警员身上奋力夺来的战利品。冰冷的雨水冲刷着他脸上的血污与尘土,露出一张狰狞而扭曲的脸,唯有一双眼睛,燃烧着近乎疯狂的火焰,在昏暗的雨幕中一闪而过,如同两点鬼火。

“山猫!站住!”凌啸岳的声音沉稳而有力,穿透了细密的雨帘,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如同一块巨石投入山猫混乱的心湖。

男人缓缓转过身,雨水混合着血水从他的额角、下颌不断滴落,砸在脚下的泥地里,晕开一朵朵暗红色的花。他看着凌啸岳,那双曾经充满狡黠与警惕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疯狂、绝望,以及一丝深藏的、被背叛的怨毒。他知道,自己已经逃不出这张天罗地网了。孙志远那个卑鄙的小人!山猫的内心在疯狂嘶吼,那份背叛像一把淬毒的匕首,比凌啸岳此刻指向他的枪口更让他痛苦和愤怒。他成了一只无主的孤魂,一只被同伴抛弃的丧家之犬。而身后,那越来越近、如同催命符咒般的警笛声,每一次响起,都像是在为他敲响最后的丧钟。他知道,自己的路,到头了。但即便是死,他这只“山猫”,也要亮出最后的爪子,抓下敌人一块肉来!

四、毒牙绝唱

雨丝如织,将梧桐树叶洗得油亮。秦海龙带领的警员们如同蓄势已久的猎豹,在湿漉漉的巷道两侧形成了密不透风的合围之势。冰冷的水泥地面上,积水倒映着探照灯惨白的光柱,二十米外那棵巨大的梧桐树下,光柱精准地锁定了山猫,将他瘦削却依旧挺拔的影子在斑驳的墙面上拉得奇长,仿佛一只濒死挣扎的巨兽。

这个在枪林弹雨中穿梭、经历过无数次生死考验的男人,此刻却突然笑了。那笑声从他被血沫浸染的喉咙里挤出来,嘶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在狂风中呜咽,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嘲讽与悲凉。雨水混合着额角的鲜血,顺着他棱角分明的脸颊滑落,在下巴尖凝成水珠,滴落在胸前早已湿透的深色衬衫上,晕开一朵朵深色的花。

你们以为......抓住我......就能找到军火库?他每说一个字都伴随着剧烈的咳嗽,猩红的血沫从嘴角不断涌出,他却毫不在意,只是用那双曾经锐利如鹰隼、此刻却布满血丝的眼睛,缓缓扫过包围圈里的每一张脸。凌啸岳注意到,在他说话的同时,他那只一直垂在身侧的右手,正以一个极其微小、几乎难以察觉的幅度,悄悄摸向衣领内侧,那里似乎藏着他最后的秘密。

渡边......要炸......

两个字像一道闪电劈入凌啸岳的脑海,他心中警铃大作,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山猫话未说完,但那决绝的眼神和下意识的动作已经暴露了他的意图!凌啸岳的心脏骤然缩紧,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他厉声喝道:拦住他!快!他要自尽!

然而,一切都太迟了。就在凌啸岳话音未落之际,山猫的喉咙里突然发出咕噜噜的怪异声响,那声音像是破风箱被堵塞,又像是溺水者在水中无助的挣扎。他的身体猛地一僵,嘴角迅速溢出乌黑色的血液,那血液黏稠得如同融化的沥青,散发着不祥的气息。他踉跄着后退两步,背部重重地靠在了冰冷斑驳的墙壁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他的眼神迅速涣散,瞳孔放大,仿佛正在被无尽的黑暗吞噬。

秦海龙像离弦之箭般猛地扑了过去,一把攥住山猫的下巴,粗暴地想掰开他的嘴,试图阻止那致命毒物的进一步扩散。但当他的手指触碰到山猫冰冷僵硬的嘴唇时,一股浓烈而刺鼻的苦杏仁气味便直冲鼻腔。

氰化钾......秦海龙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愤怒和不甘而微微颤抖,他的拳头狠狠砸在旁边的墙壁上,发出的一声闷响,坚硬的水泥墙面竟被他砸出了一道细微的裂纹,指关节处瞬间渗出血丝,与墙上的雨水混在一起,触目惊心。妈的!又让他跑了!这个混蛋!他低声咒骂着,语气中充满了挫败感。每一次,都在即将抓住关键线索时功亏一篑。

雨越下越大,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下来,无情地冲刷着山猫逐渐冰冷僵硬的身体,也冲刷着在场每一个人复杂而沉重的心情。凌啸岳缓缓蹲下身,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肩膀,他却浑然不觉。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干净的手帕,小心翼翼地擦拭着死者发紫的嘴唇,仿佛想从那冰冷的唇间,捕捉到那未说完的、或许能决定无数人命运的遗言。他的动作轻柔,带着一种对对手的复杂敬意,尽管他们立场敌对,但他深知山猫这样的对手,值得最基本的尊重。

就在这时,山猫那双已经涣散无神的瞳孔,突然像是回光返照般,猛地收缩了一下,最后一丝微弱的光亮重新凝聚,精准地映出凌啸岳近在咫尺的脸。那眼神里,似乎有不甘,有警告,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军火库......

这三个字,如同三颗淬了剧毒的钢针,一字一顿,清晰地扎进在场每个人的心脏!话音落下的瞬间,山猫的头猛地向前垂落,再也没有了声息,只有雨水还在不知疲倦地冲刷着他的身体,仿佛要洗去他这一生的罪恶与荣耀。

秦海龙和凌啸岳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和一丝新的希望。山猫虽然死了,但他留下的这三个字,无疑是指向真相的最后一道光,尽管微弱,却足以照亮前行的路。雨,还在下着,但空气中弥漫的,除了雨水的湿气和氰化钾的余味,似乎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硝烟味,预示着一场更大的风暴,即将来临。

五、迷雾深锁

解剖室惨白的灯光,像一层化不开的寒霜,凝滞在冰冷的不锈钢台面上。凌啸岳伫立在台前,锐利的目光如同手术刀般,一寸寸扫过那具已经失去生命温度的躯体——曾经代号“山猫”的男人。空气中弥漫着福尔马林与血腥混合的刺鼻气味,他却恍若未闻,只有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那柄老式左轮枪的枪套,冰冷的金属触感勉强压下心头翻涌的复杂情绪。

“法医刚出的初步报告。”秦海龙低沉的嗓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他将一杯尚冒着热气的浓茶递到凌啸岳手边,袅袅升起的蒸汽模糊了他刚毅面容上深刻的纹路,“氰化物,高纯度。藏在右下臼齿的假牙里,中空结构,外面覆着可溶性薄膜。标准的特工自杀配置,手法很专业。”

凌啸岳接过茶盏,却没有喝。滚烫的杯壁烫得他指尖微微发麻,这短暂的刺痛让他混沌的思绪清明了几分。“渡边要炸军火库。”他缓缓重复着这句从“山猫”喉咙里挤出的最后遗言,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摩擦过朽木。指尖在解剖台边缘划出一道冰冷的弧线,仿佛在勾勒一场无形的棋局,“山猫这颗棋子,梅机关放在孙志远身边多年,如今身份暴露,非但没能完成最后的任务,反而可能引火烧身。渡边这是要毁棋……不,是要连带着棋盘一起烧掉。”他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斩草除根,够狠辣。”

秦海龙无声地叹了口气,走到墙边,将一张巨大的重庆军事地图缓缓铺开。图上密密麻麻的标记与线条,如同一张无形的巨网,笼罩着这座雾都。他拿起红色的图钉,逐一按在标记着军火库位置的地点上,那点点猩红在惨白的灯光下,宛如一颗颗凝固的血滴,触目惊心。“总局刚汇总的情报,重庆城郊,大大小小的军火库共有七个,分别隶属不同的部队系统,布防虚实难测。”他的手指重重地敲在地图中央,“我们能动用的人手不足三百,就算全部撒出去,也不过是杯水车薪。总不能每个都重兵把守,那样只会分散我们的力量,给敌人可乘之机。”

凌啸岳的目光如同鹰隼般锐利,在地图上游走,最终定格在西北角的一个标记上——那里是位于歌乐山脚下的第七军火库,也是所有仓库中,存储弹药量最大,战略位置最重要的一个。“山猫的上线是渡边一郎,这个人我有所耳闻,日军情报部门的后起之秀,最擅长声东击西,虚虚实实。”他的眉头紧锁,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等等……”沈安娜交给他的那个金属齿轮,此刻仿佛就在他的掌心转动,那些精密排列的齿牙,凹凸交错,似乎与军火库布防图上的某些等高线、防御工事的布局有着某种隐秘而致命的联系。他猛地抬头,看向秦海龙:“沈记者那边有消息吗?我让她破译的那份乐谱,可有进展?”

“还没有直接消息。”秦海龙从怀中掏出怀表,表盖打开,露出里面磨损的表盘,时针正指向凌晨两点半,“不过半小时前,她通过秘密渠道托人带信过来,说乐谱的解密有重大进展,核心部分已经破解,让我们耐心等待,她会尽快想办法把情报送出来。”

“尽快……”凌啸岳低声重复着这两个字,心中的不安却如同藤蔓般疯狂滋长。在这样的生死关头,每一分每一秒都可能决定成千上万的人命。

就在这时,警局钟楼那口巨大的铜钟,在寂静的凌晨时分,发出了悠长而沉重的轰鸣。“咚——咚——咚——”三下沉闷的钟声,像是敲在每个人的心上,带着不祥的预兆,在空旷的雨夜里回荡。凌啸岳走到窗前,推开一条缝隙。冰冷的夜风夹杂着细密的雨丝,立刻灌了进来,带着山城特有的湿冷气息。他看着雨幕中沉沉睡去的重庆城,万家灯火在雨雾中晕染开一片片模糊的光晕,如同鬼魅的眼睛。这座城市,此刻正笼罩在巨大的危险阴影之下,却浑然不觉。

突然,凄厉的防空警报声划破夜空,尖锐得如同女人的尖叫,瞬间撕裂了雨夜的宁静。虽然这在战时的重庆已是家常便饭,但在此刻,这声音却像一把冰冷的匕首,狠狠刺入凌啸岳的心脏。他仿佛能透过层层雨幕,看到渡边一郎那张隐藏在暗处的脸,站在某个高耸的制高点,嘴角挂着狩猎者般残忍而得意的微笑,正俯瞰着这座即将陷入火海的城市。

“通知下去!”凌啸岳猛地转过身,眼中寒光迸射,扣上风衣纽扣的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犹豫,“第一,立刻电告各分局及驻军指挥部,严密监控所有军火库,特别是第七军火库,增派人手,加强巡逻密度,重点排查可疑人员和车辆,任何异常情况,即刻汇报!”他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第二,马上派人去沈安娜记者的住处,贴身保护!告诉负责的弟兄,不惜一切代价,确保沈记者的安全!她现在手里握着的,可能是解开整个谜团的钥匙,渡边绝不会让她活着把情报送出来,她现在可能比我们所有人都危险!”

“是!”秦海龙沉声应道,转身便要离去安排。

“等等。”凌啸岳叫住他,声音略微放缓,“告诉保护沈记者的人,尽量不要暴露身份,暗中保护即可。不要吓到她……也不要打草惊蛇。”

秦海龙点点头,迅速消失在门外。

雨夜里,一辆黑色的福特轿车悄然驶出戒备森严的警察总局,轮胎碾过积水的路面,溅起细碎的水花。凌啸岳坐在后座,闭目养神,脑海中却乱作一团。他看着后视镜中逐渐缩小的拘留所轮廓,那里面,还残留着“山猫”最后的气息。山猫临死前的眼神,痛苦、不甘,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解脱,像烙印一样刻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那不仅仅是一个特工被弃子后的绝望,更像是某种更深沉的隐喻。

他知道,这只“山猫”的死,绝不是这场谍战迷雾的终结。恰恰相反,这只是一个开始,是更大风暴来临前的第一声惊雷。渡边一郎的獠牙已经在雨夜中悄然露出,冰冷而锋利,而下一个目标,便是这座城市赖以抵抗的军火心脏。

车窗外,雨越下越大,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冲刷干净。凌啸岳睁开眼,深邃的眼眸中映着窗外摇曳的灯火,如同两簇燃烧的寒星。这场博弈,才刚刚进入最凶险的阶段,而他,必须在迷雾散尽之前,找到那致命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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