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泼洒在重庆郊外的群山之上。竹林在山风中摇曳,叶片摩擦,发出沙沙的低语,仿佛在诉说着不为人知的秘密。断崖边,凌啸岳如一尊雕塑般蹲踞着,指间的烟头在浓稠的黑暗中明明灭灭,每一次亮起,都将他棱角分明的侧脸映照得愈发冷峻,那双深邃的眼眸,如同寒潭,倒映着远方目标的轮廓。
下方三公里处,黑石坡军火库的庞大阴影在朦胧月色下若隐若现,如同蛰伏的巨兽。哨兵手中的手电筒光柱不时划破沉寂的夜空,光柱所及之处,是冰冷的铁丝网和荷枪实弹的守卫,透着一股肃杀之气。凌啸岳的目光如同鹰隼,仔细地捕捉着每一个细节,心中早已将布防图勾勒了无数遍。
“确定要这么做?”沈安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是源于对计划大胆程度的隐忧,也是对未知风险的本能反应。她今日刻意换上了一身粗布男装,长发利落地束在脑后,平日里作为记者时的温婉知性被一层干练与警惕所取代,唯有那双清澈的眸子,依旧闪烁着智慧的光芒。她走到凌啸岳身边,顺着他的目光望向那座戒备森严的军火库,手心微微沁出了汗。
凌啸岳深吸一口烟,然后猛地将烟头掐灭在身旁的岩石上,动作干脆利落。转身时,他眼中已没有丝毫犹豫,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渡边正雄不是普通对手,他是只狡猾的狐狸。常规防御只会让他更加谨慎,我们必须给他一个‘机会’。”他从怀中掏出一卷泛黄的手绘地图,在清冷的月光下缓缓展开,纸张边缘有些磨损,显然已被反复研究过。“明面上,秦海龙会带着警察厅的人唱一出红脸戏,把守卫布置得看似天罗地网,实则处处透着刻意为之的疏漏。”他修长的手指划过地图上几个用红墨水圈出的位置,“这里,弹药库东北侧的岗哨;这里,仓库区与办公区的连接处;还有弹药库西侧的铁丝网,我们会故意留下这三个看似致命的防御缺口,让他们以为有机可乘。”
沈安娜的指尖轻轻点在地图上弹药库主楼的位置,那里是整个军火库的核心,也是防守最为严密的地方。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职业情报人员的冷静:“那么,真正的杀局,设在哪里?”她知道,凌啸岳从不打无准备之仗,这看似漏洞百出的布局之下,必然隐藏着更为致命的陷阱。
“真正的杀局,在这里。”凌啸岳的手指重重落在地图边缘一处不起眼的密林标记上,眼神锐利如鹰,闪烁着运筹帷幄的光芒,“迷雾小组负责扼守东侧峡谷,那是他们撤退的必经之路;老方的人会像钉子一样钉死南北两侧的山道,切断他们的援军和逃路;而你,”他抬头看向沈安娜,目光沉静而坚定,“你带两个人,控制制高点的狙击位,俯瞰全局,等待最佳时机。记住,没有我的信号,任何人不准开火,包括你。”最后三个字,他说得格外郑重,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却又隐隐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沈安娜迎上他的视线,那目光太过锐利,仿佛能穿透她所有的伪装。她心中一凛,随即突然轻笑一声,试图化解这片刻的凝重:“凌少校这是要上演一出请君入瓮的好戏?”
“是请虎入笼。”凌啸岳纠正道,语气中带着一丝冷冽的自信。他从腰间解下一把保养得极好的毛瑟枪递给她,枪身冰冷,却透着可靠的力量感:“这把枪的弹道我已经亲自校准过,射程比日军制式步枪远150米,更适合远距离狙击。拿着它,我放心。”
接过枪时,两人的指尖不经意间轻轻触碰。那触感,他的指腹带着常年握枪留下的薄茧,却意外地有些温热;而她的手指,微凉柔软。沈安娜像被烫到一般,猛地缩回了手,脸颊在月光下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这个细微的动作没能逃过凌啸岳的眼睛,他的喉结不易察觉地微微一动,心中某个角落似乎被轻轻触动了一下,但他终究还是迅速将那一闪而过的情愫压下,目光重新移回地图,声音恢复了之前的沉稳:“孙志远那边有动静吗?这条老狗,我倒要看看他能蹦跶多久。”
“昨天下午,他以商会名义给军火库送去了十箱‘慰问品’,”沈安娜的声音也恢复了惯有的冷静与专业,仿佛刚才的插曲从未发生,“我让老方连夜查过,箱子的夹层里,装的全是微型炸药。他这是想里应外合,一举摧毁军火库。”
凌啸岳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眼中闪过一丝不屑与鄙夷:“这条老狐狸,倒是迫不及待想给自己的日本主子献上投名状。只可惜,他的算盘打错了地方。”他话锋一转,突然压低了声音,语气中带着一丝凝重:“对了,林秀雅那边有新情报传来吗?她在梅机关内部,处境恐怕越发艰难了。”
“她把梅机关的人员名册藏在了《唐诗三百首》第78页,用特殊墨水写的,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沈安娜从口袋里掏出几张小巧的微缩胶卷,递了过去,“但她说,孙志远最近盯她盯得很紧,似乎已经察觉到了什么,她的行动越来越困难了。”
凌啸岳接过胶卷,小心翼翼地对着月光细看,胶卷上的字迹细小而模糊,却承载着致命的信息。突然,他眉头紧紧锁起,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与警惕:“这不是完整的名册,重要的核心人员信息都缺失了。”
“她已经尽力了,只能冒险拿到这些。”沈安娜的声音低沉了下去,带着一丝同情与无奈,“她的女儿……还在梅机关手里,作为要挟她的筹码。她不敢赌,也赌不起。”
夜风穿过竹林,带来一阵更深的寒意,也夹杂着远处隐约传来的几声犬吠,更添了几分紧张的气氛。凌啸岳将胶卷小心翼翼地贴身藏好,那是用林秀雅的危险换来的情报,容不得半点闪失。他沉默片刻,突然伸出手,轻轻抓住了沈安娜的手腕。她的手腕纤细,在他的大手中微微颤抖。“明天行动结束后,”他看着她的眼睛,目光深邃而认真,“我想知道你的真实姓名。一直以来,我都想道道。”他厌倦了这种在刀尖上舔血、彼此间充满代号与伪装的日子,他想记住这个与他并肩作战、聪慧勇敢的女子,真正的名字。
沈安娜浑身一僵,本能地想要挣脱,但当她的指尖再次触及他掌心传来的温度时,那股力量却莫名地顿住了。她能感受到他掌心的粗糙、坚定,以及那份隐藏在冰冷外表下的、不易察觉的温柔。月光下,两人的影子在地面上被拉得很长,交织缠绕,形成一种诡异而复杂的形状,像极了他们此刻纠缠不清、危机四伏的命运。她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有些干涩,千言万语堵在心口,最终只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消散在竹林的夜风中。
次日清晨,重庆警察总局的青砖灰瓦间,骤然掀起一阵与往日截然不同的紧张气流,仿佛平静湖面投入巨石,瞬间炸开了锅。秦海龙,这位以铁腕着称的刑侦队长,此刻面色沉凝如铁,亲自率领三十名武装警察,皆是荷枪实弹,神情肃杀地冲出总局大门。三辆军用卡车引擎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那咆哮的声浪如同苏醒的猛兽,蛮横地撕破了清晨的宁静,惊动了半条街尚在沉睡的百姓。临街的窗户接二连三地被推开,探出一张张惊疑不定的脸,交头接耳的嗡嗡声与卡车的轰鸣交织在一起。
“都给我精神点!”秦海龙魁梧的身影屹立在头辆卡车的踏板上,声如洪钟,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今天谁要是出了差错,老子当场就扒了他的警服,让他滚回街头喝西北风去!”他腰间的配枪随着车辆引擎的震动而微微晃悠,金属表面反射着晨曦的冷光,更添了几分压迫感。队员们不敢怠慢,纷纷挺直腰板,眼神锐利如鹰。
车队行至半途,一条平日里车水马龙的主干道上,一辆锃亮的黑色轿车如同幽灵般,毫无征兆地斜插过来,稳稳地横在路中央,将去路严严实实地挡住。轮胎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尖叫,车队被迫紧急停下。秦海龙眉头一蹙,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只见那黑色轿车的车窗缓缓降下,露出孙志远那张总是挂着和煦微笑的脸,仿佛春风拂过,人畜无害。“秦队长,这是要去哪儿执行这么紧急的公务啊?看这阵仗,莫不是出了什么大案?”孙志远的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与好奇。
秦海龙利落地跳下车,皮鞋踏在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他故意摆出一副被打扰的不耐烦神色,眉头紧锁,语气生硬:“孙会长的消息倒是灵通,管得也够宽的。军火库那边出了点状况,总局命令我们即刻前往加强守卫。”说着,他大步流星地凑近车窗,同时警惕地环顾四周,然后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语气凝重地补充道:“不瞒孙会长,听说……是小鬼子那边有动静,怕是要对军火库下手,上面下了死命令,丢了军火库,我们都得掉脑袋!”
孙志远闻言,那双总是眯着的眼睛里精光一闪而逝,快得让人无法捕捉,仿佛只是光线的错觉。但他脸上的笑容却愈发温和,如同春风化雨:“原来如此,军情紧急,那我就不耽误秦队长办事了。”他微微颔首,示意司机。黑色轿车缓缓后退,让出了通道。秦海龙目送轿车汇入车流,直到那黑色的影子消失在街角,才转身上车。而此刻,远去的轿车里,后视镜中映出的孙志远的笑容,却已如同被冰封般渐渐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算计得逞的阴冷。
车队重新启动,引擎的轰鸣声再次响起。秦海龙坐回驾驶室,对着副驾驶座上那位面色年轻、眼神却异常沉稳的警员不动声色地使了个眼色。后者心领神会,脸上依旧保持着警惕的神情,左手假装不经意地整理着胸前的弹匣带,右手却趁着车身的颠簸,如同变戏法般从腿侧摸出一个巴掌大小、包裹着黑布的微型发报机,动作快如闪电,在经过路边一处茂密的草丛时,看似随意地一甩手,那东西便悄无声息地飞了出去,“噗”的一声轻响,落入半人高的杂草中,瞬间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不留丝毫痕迹。秦海龙眼角的余光瞥见这一幕,嘴角勾起一抹几不可见的弧度。他知道,三分钟后,这个“不小心遗落”的发报机就会忠实地开始规律性地发送加密信号,将凌啸岳精心设计、用以迷惑敌人的“防御部署图”,准时送达“敌人”的手中。
与此同时,城外的黑石坡军火库内,却是另一番景象。这座依山而建的军事重地,此刻非但没有秦海龙所言的戒备森严,反而呈现出一片看似忙碌实则敷衍的景象。几名穿着略显邋遢军装的士兵,正慢吞吞地将一箱箱贴着封条的弹药从西仓库搬到东仓库,动作迟缓,脚步虚浮,仿佛肩上扛着的不是致命的军火,而是棉花。他们的眼神涣散,时不时交头接耳,甚至还有人趁着管理员不注意,偷偷摸出 cigarettes 抽上一口。仓库管理员是个身材微胖的中年男人,嘴里叼着一根快要燃尽的烟卷,烟雾缭绕中,他的脸色显得有些不耐烦,在队伍旁来回踱步,时不时对着士兵们骂骂咧咧几句:“快点快点!磨磨蹭蹭的,天黑前搬不完,都给老子去跑五公里!”但那骂声也有气无力,更像是例行公事的抱怨,而非真正的斥责。在不远处高耸的哨塔上,一名哨兵正低着头,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中的步枪,动作细致入微,仿佛那枪是稀世珍宝,完全没注意到百米开外,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后,一个衣衫褴褛、头发如同乱草、满脸污垢的“乞丐”正佝偻着身子,一双藏在乱发下的眼睛,正通过一架伪装成破旧铁皮罐头的望远镜,贪婪而细致地记录着军火库内的一切,包括士兵的懈怠、管理员的散漫,以及各个仓库的位置和门窗结构。他的手指在膝盖上一本破旧的小本子上飞快地勾勒着,每一个细节都不放过。
傍晚时分,华灯初上的重庆城褪去了白日的喧嚣,换上了迷离的夜装。位于城中心的百乐门歌舞厅,此刻正是歌舞升平,纸醉金迷。顶层最豪华的包厢内,水晶吊灯散发出璀璨的光芒,空气中弥漫着昂贵的香水味和淡淡的酒味。苏曼丽,这位以美貌和智慧闻名于重庆社交圈的女子,正慵懒地依偎在渡边一郎的怀里,她身着一袭火红色的丝绒旗袍,将曼妙的身段勾勒得淋漓尽致。她的指尖如同葱尖般白皙细嫩,轻轻划过渡边一郎军装领口那枚象征着日本皇室的樱花徽章,声音娇媚入骨,带着一丝刻意的慵懒:“少佐,今晚的月色这么好,窗外的夜景也这般迷人,不如我们……就别谈那些煞风景的公事了,好好享受这良辰美景如何?”她吐气如兰,温热的气息拂过渡边的脖颈。
渡边一郎,这位日本宪兵队的少佐,却仿佛没有被怀中的温香软玉所迷惑。他猛地抓住苏曼丽的手腕,力道之大,让苏曼丽微微蹙起了眉头,眼中闪过一丝痛楚,但很快便掩失过去。渡边的眼中闪烁着如同饿狼般危险的光芒,紧紧盯着苏曼丽:“孙会长的情报,可靠吗?凌啸岳那只老狐狸,狡猾得很,我们不能不防。”
苏曼丽顺势倒入他怀中,将头埋在他的胸膛,感受着他身上传来的军人特有的硬朗气息和淡淡的硝烟味,声音带着一丝委屈和嗔怪:“少佐,你弄疼人家了。”她轻轻扭动了一下身子,才继续说道:“这情报,是我托警察厅的一位老朋友亲口告诉我的,还能有假?他说,秦海龙已经把警察总局的主力都摆在了军火库的前门,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看似固若金汤,实则……”她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侧后方只有几个老弱残兵在把守,形同虚设。”说着,她从精致的手包里拿出一张折叠整齐的素描纸,小心翼翼地展开,上面用炭笔勾勒出的,正是军火库的简易布防图,各个哨位、仓库位置、甚至铁丝网的薄弱点都标注得清清楚楚。“你看,这是他凭记忆画下来的,听说连巡逻路线都改成了每小时一次,比以前松懈多了,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少佐。”
渡边接过素描,仔细端详着,眉头时而紧锁,时而舒展。他反复看着图上的每一个细节,又结合孙志远那边传来的“加密情报”,两相印证,脸上的疑虑渐渐散去。突然,他放声大笑起来,笑声中充满了得意与狂妄:“哈哈哈哈!凌啸岳啊凌啸岳,你终究还是太嫩了!想用这种虚张声势的伎俩来迷惑我?简直是痴心妄想!”他猛地推开苏曼丽站起身,苏曼丽猝不及防,踉跄了一下才站稳。渡边走到墙边,从墙上摘下那柄装饰华丽却锋利无比的军刀,“哐啷”一声抽出刀鞘,刀锋在灯光下反射出令人心悸的寒光。“准备车辆,立刻通知特遣队,凌晨三点,对黑石坡军火库,行动开始!我要让凌啸岳知道,跟大日本帝国作对,只有死路一条!”
窗外,一轮残月如同被啃噬过的玉盘,正缓缓隐入厚重的乌云之中,天地间顿时陷入一片更深的黑暗。距离黑石坡军火库数里外的密林深处,凌啸岳独自站立在一棵巨大的古树下,身影与黑暗融为一体。他穿着一身深色的夜行衣,脸上涂着油彩,更显得神情冷峻。夜风吹过,撩起他额前的碎发,露出那双如同寒潭般深邃的眼睛,正平静地注视着军火库的方向。手腕上的夜光表指针清晰地指向十一点整,绿色的荧光在黑暗中显得格外醒目。不远处的一处制高点,沈安娜已经架设好了她的狙击步枪,冰冷的枪管如同忠诚的伙伴般依偎在她肩头。她趴在伪装网下,身体纹丝不动,如同一块磐石,瞄准镜反射着冰冷的月光,稳稳地锁定着军火库的入口方向。突然,远处传来一声极轻微、刻意压低的咳嗽声,短促而有节奏。凌啸岳知道,这是各战斗小组已经就位的信号。
“还有四个小时。”凌啸岳轻声道,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黑暗的力量,清晰地传入身旁几个潜伏的队员耳中。他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过黑暗中一张张年轻而坚毅的脸庞,那是他出生入死的战友们。“记住,我们的任务不仅仅是守住军火库,更要……”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凝重,“让渡边那个狗杂种,把他带来的特遣队,一个不留,全部留下!”他的手紧紧按在腰间的枪套上,那里不仅有一把上膛待发的手枪,更有一份林秀雅冒着生命危险从梅机关内部送来的绝密名册,那上面记载着潜伏在重庆城内所有日本间谍的名单和联系方式。“这不仅仅是一场防御战,更是我们收网的最好机会,成败,在此一举!”
沈安娜深吸一口气,缓缓调整着呼吸,努力让自己的心跳与瞄准镜的节奏保持一致。瞄准镜里,军火库的轮廓在朦胧的夜色中静静蛰伏,像一头沉睡的巨兽。她想起昨天凌啸岳交给她任务清单时的情景,那份清单详细到了每一个可能出现的意外和应对方案。而在清单的最后一行,他却用铅笔轻轻写着:“注意安全”。这个一向以冷酷、果决着称的男人,原来也有不为人知的温柔。沈安娜的心中涌起一股暖流,驱散了些许夜的寒意。她握枪的手更加稳定,眼神也愈发坚定。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空气中的紧张气息越来越浓,如同拉满的弓弦,随时可能断裂。凌晨两点五十分,黑石坡周围突然陷入一种诡异的死寂,死一般的寂静。连平日里不知疲倦的虫鸣声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所有的生命都屏住了呼吸。只有风穿过树林的呜咽声,如同鬼魅的低语,更添了几分阴森。凌啸岳握紧了拳头,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泛白,他知道,这是暴风雨来临前特有的宁静。渡边的特遣队,应该已经潜伏在附近了。一场精心策划的猎杀与反猎杀,即将在这片黑暗的土地上,悄然上演。
山城的夜,浓得像化不开的墨。凌晨三点整,三枚绿色信号弹带着尖锐的嘶鸣,骤然从西北方向的夜空窜起,拖着长长的尾焰,将黑石坡军火库笼罩在一片诡异的青光之中。
几乎在信号弹升空的同一刹那,军火库西侧传来几声沉闷的爆炸声,那声音不似寻常炸药那般猛烈,却带着一种撼人心魄的厚重。烟尘弥漫中,西仓库那堵厚实的围墙如同被巨斧劈砍的朽木,轰然倒塌,腾起的尘土遮天蔽日。紧接着,密集的枪声如爆豆般响起,子弹划破空气的尖啸声刺耳欲聋。数十名身着黑色夜行衣的突击队员,如同一股黑色的潮水,借着烟尘的掩护,从缺口处迅猛涌入,他们动作迅捷,配合默契,显然是训练有素的精锐。
渡边一郎站在军火库后方的山坡上,晚风拂动着他笔挺的军装下摆。他举起高倍望远镜,镜片后的眼神锐利如鹰。当看到突击队员顺利突入时,他嘴角勾起一抹残忍而得意的笑容,那笑容里充满了对即将到手的胜利的贪婪和对敌人即将覆灭的快意。然而,这份得意仅仅持续了数秒。
就在这时,望远镜的视野里,仓库内部突然涌出大量穿着土黄色军装的士兵!他们早已严阵以待,手中的汤姆逊冲锋枪喷吐着火舌,形成一道道致命的火网,死死封锁了缺口。黑色的突击队员们显然没料到会遭遇如此猛烈的伏击,前锋部队猝不及防,瞬间倒下一片,鲜血染红了脚下的土地。
八嘎!中计了!渡边一郎脸色骤然剧变,从得意的云端跌入冰窟,额头上的青筋突突直跳。他猛地放下望远镜,正要厉声下令撤退,却听到身后传来震天动地的喊杀声,那声音如同从地狱深处涌出,充满了决绝的力量。
迷雾小组的成员们如同神兵天降,从两侧的峡谷中迅猛冲出,手中的武器喷射着怒火;老方带领的地方武装则牢牢堵住了通往山下的唯一山道,切断了日军所有的退路;南北两侧,数盏早已架设好的探照灯同时亮起,刺眼的光柱划破黑暗,将整个黑石坡军火库照得如同白昼,任何试图隐藏的身影都无所遁形。
制高点上,沈安娜如同一块冰冷的岩石,静静地潜伏在伪装网下。她的呼吸悠长而平稳,心跳沉稳得像一口古井。瞄准镜里,十字准星牢牢锁定着一名正要掏手雷的日军小队长。那小队长脸上狰狞的表情清晰可见,手指已经触碰到了手雷的引信。沈安娜的手指在扳机上轻轻一扣,几乎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一声沉闷的枪响,子弹出膛。
瞄准镜里,那名日军小队长的脑袋猛地向后一仰,眉心间绽开一朵妖艳的血花,手中的手雷一声掉在地上,滚到一边,并未引爆。沈安娜面无表情,迅速调整瞄准镜的焦距和角度,冰冷的镜片反射着探照灯的光芒,下一个目标,她锁定了山坡上那个气急败坏的身影——渡边一郎。
凌啸岳带着一支精锐小队,如猛虎下山般冲到军火库中央的广场。迎面正撞上一队试图向山坡方向突围的日军。狭路相逢勇者胜!凌啸岳眼神一凛,不退反进,反手拔出腰间的军刀,刀身在探照灯下闪过一道骇人的寒光。只听的一声,寒光一闪而逝,为首的那名日军少尉甚至没看清对方的动作,便已身首异处,滚烫的鲜血喷溅了凌啸岳一脸。他抹都没抹一下,继续挥刀向前,每一刀都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
激战中,凌啸岳的目光无意间扫过仓库后门,瞳孔骤然一缩。他看到苏曼丽!那个平日里风情万种,此刻却显得有些狼狈的女人,正从仓库后门踉跄跑出,她的目标,竟然是沈安娜所在的狙击位!她手中似乎还握着什么东西,正不顾一切地狂奔。
小心!凌啸岳的心脏猛地一沉,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他想也没想,嘶吼着扣动了手中驳壳枪的扳机。
子弹带着他的焦急和警告,擦着苏曼丽的耳边呼啸而过,精准地打在她身后不远处的树干上,溅起一片木屑。
苏曼丽的身形猛地一顿,她缓缓转过身,脸上没有任何意外,只有一种冰冷的决绝。她手中的枪口,不知何时已经悄然抬起,稳稳地对准了凌啸岳的胸口。那眼神,陌生而冰冷,充满了杀意。凌啸岳的心彻底凉了,他没想到,自己一直隐约的怀疑,竟然以这样残酷的方式得到了证实。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声清脆的枪响划破了夜空,盖过了所有的嘈杂。
苏曼丽的身体猛地一震,她低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胸前绽开的那一朵刺目的血花,鲜血迅速染红了她的衣襟。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只是无力地倒了下去,眼中充满了不甘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凌啸岳怔怔地看着倒下的苏曼丽,心中五味杂陈。他缓缓抬头,望向制高点的方向,看到沈安娜正缓缓放下狙击枪,风吹动她额前的碎发,瞄准镜后的目光冰冷如霜,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刚才只是射杀了一只猎物。凌啸岳知道,她是对的,在那样的情况下,没有时间犹豫。
山坡上,渡边一郎趁着下方混战,带着身边仅剩的残部,狼狈不堪地冲入了旁边的密林,试图从山林中寻路逃脱。然而,他刚钻进林子没多远,却迎面撞上了秦海龙带领的警察队伍。这些平日里维护治安的警察,此刻也化身成了勇猛的战士。双方在狭窄湿滑的山道上瞬间扭打在一起,展开了惨烈的肉搏。惨叫声、骨裂声、武器碰撞声此起彼伏,在寂静的山林中显得格外瘆人。秦海龙的警棍舞得虎虎生风,每一击都凝聚了全身的力气,伴随着沉闷的击打声和日军痛苦的哀嚎。
天边,终于泛起了一抹鱼肚白,黎明的曙光驱散了最浓重的黑暗。黑石坡上的枪声渐渐平息下去,只剩下伤者偶尔发出的呻吟和胜利者粗重的喘息。
凌啸岳独自站在尸横遍野的军火库广场中央,脚下的土地早已被鲜血浸透,变得泥泞不堪。他的军装上沾满了暗红的血污,脸上也混合着汗水和血渍,显得有些狰狞。但他挺拔的身躯,却如同广场上那根被炸断一半的旗杆,依然屹立不倒。
沈安娜默默地走到他身边,她的脸上同样带着战斗后的疲惫,但眼神依旧清明。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干净的手帕,递了过去,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清点完毕,共歼灭日军特遣队73人,俘虏12人。我们这边......她顿了顿,似乎难以启齿。
我知道。凌啸岳打断了她,声音低沉而沙哑。他没有去接那块手帕,目光越过沈安娜的肩膀,落在不远处那几副覆盖着白布的担架上。白布下,是迷雾小组三名永远留在了这片土地上的兄弟。他们曾一同喝酒,一同训练,一同执行过无数次危险的任务,如今,却阴阳两隔。一股巨大的悲伤和无力感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几乎要将他淹没。
沈安娜看着他落寞而沉重的背影,心中一痛。她突然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凌啸岳沾满血污和尘土的手。她的掌心温暖而干燥,那一丝微弱的温度,仿佛一道暖流,瞬间驱散了凌啸岳心中的些许寒意。他们没有白死。沈安娜的声音坚定,孙志远苦心经营的联络网被我们彻底摧毁,梅机关在重庆的情报力量,至少要半年才能恢复元气。这是他们用生命换来的胜利。
朝阳终于挣脱了地平线的束缚,第一缕金色的阳光穿透薄雾,洒在伤痕累累的黑石坡上,给这片刚刚经历过血与火洗礼的土地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
凌啸岳望着远方连绵起伏的山脉,那山脉在晨光中显得格外雄伟壮丽。他沉默了许久,仿佛在积蓄着某种力量,然后突然轻声说道,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我的真名,叫凌岳。
沈安娜的身体猛地一震,如遭雷击。她难以置信地转头看向他,眼中迅速泛起了泪光,那泪光在朝阳的映照下,闪烁着晶莹的光芒。她嘴唇颤抖着,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和释然:沈安娜,这是我的真名。长久以来,他们都以代号相称,在刀尖上跳舞,连真实的名字都成了奢望。此刻,在经历了生死考验,在胜利的曙光中,他们终于向彼此敞开了心扉,亮出了自己最真实的身份。
两只饱经风霜的手,在金色的朝阳下紧紧相握。那紧握的双手,仿佛握住了彼此的命运,也仿佛握住了整个民族在黑暗中艰难求索的未来。他们的眼神坚定而充满希望,仿佛看到了胜利的曙光在远方闪耀。
然而,没有人注意到,在仓库一个偏僻角落的阴影里,在堆积如山的废弃木箱之后,一只沾满了黑红色血污的手,正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艰难地、颤抖地伸向掉落在地的微型发报机。那只手的主人,胸口插着一把匕首,早已气绝,但那只手却仿佛拥有了独立的意志,指尖在冰冷的按键上,缓缓地、坚定地按下了最后一个按键。
嘀嗒......一声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电波声,消散在清晨的微风中,带着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传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