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悦转身时,裙裾纹丝不动,她抬起头,望向顾安冉,漫不经心:“顾小姐,早啊。”
视线扫过顾安冉发间的金钗,发现钗头的红宝石上,雕刻着民族风情的图案。
这原主的身子当真是耳聪目明,这样细微的宝石纹样,常人怕是难以发现。
上辈子饱受近视之苦的她,这辈子竟然能享受这样清晰的视界。
这感觉太美妙了。
“妹妹这是,在看银簪?”
顾安冉根本不在乎苏悦的疏离,扫了一眼她手里的银簪,脸上满是轻蔑之色。
她随手拿起一只羊脂玉镯,对着光晃了晃,嘴角勾起嘲讽:“这般浑浊的水头,也敢摆在翡翠坊的柜台上?”
苏悦嘴角挂上了一丝冷笑,这是要挑事?
苏姨从小教导她,不主动惹是生非,但也不畏惧事端,现在,她更不怕事,谁让她有个争气的爹呢。
掌柜的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这两位都是京中贵女,谁也得罪不起。
正要上前打圆场,却见苏悦拿起了银簪。
“顾小姐说得是,器物好坏,本就贵在合宜。” 她将银簪在鬓边轻轻一比,铜镜里映出一道清凌凌的冷光,“就像这竹纹,虽没有牡丹那般富贵逼人,可世间偏爱竹之清雅的,也大有人在,不是吗?”
顾安冉的脸色变了。
苏悦心里更加确定,这顾安冉对端王的情意是真的,而端王对原主,想必也确实有不同寻常的态度,否则顾安冉不会反应这么大。
顾安冉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火气,扬声对掌柜道:“把这套头面,装起来。”
她转头看向苏悦,语气带着施舍般的傲慢:“苏妹妹若是实在喜欢这支簪子,姐姐送你便是。”
“多谢顾小姐好意,比起簪子,我更喜欢玉佩。”
苏悦拿起柜上一块青玉佩,她装做细看,眼角余光却注意着顾安冉的神情。
顾安冉瞥了一眼玉佩,皱起眉:“就这成色的玉,摆在翡翠坊,实在是高攀了。”
她不等苏悦回应,便抬着下巴:“苏妹妹慢慢挑吧,我突然想起皇后娘娘让人捎来的首饰盒还没打开,想来里面总有合用的,先告辞了。”
苏悦望着她那傲居的背影,一秒泄气。
这些贵女的嘴皮功夫真是了得,句句带刺。什么首饰盒,不过是想炫耀她与皇室的亲近。
皇宫那地方,谁爱去谁去,她可没兴趣。
顾安冉看到玉佩没兴趣,看来玉佩的事,顾安冉也不知情。
而且她对自己的敌意,恐怕也不仅仅是因为端王。
英国公府是京城顶级豪门,丞相府是寒门新贵,再加上原主自小在乡野长大,顾安冉这类出身优渥的贵女,本就瞧不上原主。
如今多了个端王,不过是让这份敌意更深了。
顾安冉走出翡翠坊时,恰好一辆通体漆黑的马车扬尘而去。
马车内,鎏金铜炉里腾起一缕甘松香。
车帘缝隙漏进来的斑驳天光,在云珏眉弓处投下一道阴翳。
“主子,刚才翡翠坊门口,停着的是丞相府和英国公府的马车。” 东阳突然说道。
一旁的南风便打趣:“东阳,你啥时候除了研究医术,还管起这些闲事来了?”
东阳反驳:“你这种只知拳打脚踢的武夫,懂什么?”
明日是庆功宴,他们却出城去,这么多年,主子对皇室的应酬,向来是能躲则躲。生活本就无滋无味,听些闲话全当解闷儿。
“再说了,你不知道吧?” 东阳一脸得意,“这英国公府的顾小姐,跟丞相府的苏小姐向来不对付。”
听到说起苏悦时,云珏在脑海中搜寻这个名字,却没有任何印象,只有一片模糊的浅绿色衣角。
“他,近来可好?”
云珏忽然开口,虽未指明他是谁,但东阳和南风都心知肚明,两人收起了玩闹的心思。
“宫里刚传来消息,一切安好。”
马车内的气氛冷凝下来,余下的路程再无人说话。
……
御书房内。
云曜枕着青玉笔山打盹,手中朱砂御笔滑落,在奏折上拖出一道长长的红痕。
张德全轻手轻脚地将铜胎掐丝珐琅熏炉挪远半寸,让炉中龙涎香的白烟不再飘向云曜的面庞。
他枯瘦的手指在藏青袍袖里默默数着檀木念珠,眼角的皱纹随着的呼吸轻轻颤动,几十年了,他仍改不掉陛下浅眠时,自己便屏息凝神的老习惯。
“咳咳,德全?” 云曜的喉咙里滚着痰音,“老四, 他有消息了吗?”
“回陛下,老奴刚刚得到消息,睿王殿下今晌午出城去了。”
张德全躬身上前,左手稳稳捧着瓷壶,右手虚扶壶盖,澄绿色的茶汤缓缓注入茶盏。
云曜端起茶盏,盏沿抵着唇,茶温不烫不凉,刚刚好。
茶汤在口中转了两转,才慢慢咽下,今年的明前龙井,似乎比往年多了几分涩味。
他放下茶盏,望着窗外渐渐沉下的夕阳,轻声道:“他还是怨朕。”
他的轮廓,虽已显老态,但仍能看出,当年必是风采绝伦的人物。
“陛下,那明日的宫宴?”
“照旧吧。”
云曜闭了闭眼,片刻后又拿起御笔,重新看向奏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