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姜风再次艰难地撬开沉重无比的眼皮时,意识如同在冰冷的泥沼中缓慢上浮。首先涌入感知的,是有些刺骨的寒意,以及视野中无尽的、缓缓飘落的苍白雪花。
天空是铅灰色的,低垂而压抑,鹅毛大雪无声无息地覆盖着目之所及的一切。他躺在一片被厚厚积雪覆盖的、起伏不平的丛林之中,远处是影影绰绰、如同巨人脊背般的白色山峦轮廓。
身体……糟糕透顶。
尽管有灵渊长老那道精纯的阴阳护道之气在最后关头保住了他的性命根本,但空间乱流的恐怖撕扯之力,依旧远远超出了他金丹期躯体和神魂所能承受的极限。内视之下,状况触目惊心:
曾经铸就的、足以硬撼熔岩的不坏金身,此刻布满了细密的裂纹,如同被重锤砸过的精致瓷器,仿佛轻轻一碰就会彻底碎裂。四肢百骸传来阵阵深入骨髓的剧痛与虚弱感,法力在经脉中艰难流淌,滞涩无比。丹田之内,那枚原本光华流转、纹路清晰的金丹,此刻也黯淡了许多,表面同样出现了细微的裂痕,好在核心未损,灵韵仍在,正自发地吞吐着微弱的法力,并催动金丹本源中孕育的三昧真火,极其缓慢地煅烧、弥合着肉身上的裂纹,开始漫长的自我修复。
而神魂的创伤更为棘手。识海之中一片晦暗,原本因修炼《万念归一》而初步凝聚、比同阶坚韧许多的神魂,此刻也布满了“裂痕”,传来阵阵撕裂般的钝痛与难以抗拒的昏沉之感,思考都变得异常费力。所幸《万念归一》的根基还在,神魂的自我修复本能并未完全丧失,正在以一种更为缓慢的速度,汲取着天地间稀薄的灵气与自身残存的魂力,一点一点地弥合创伤。
“呼……总算是……活下来了。”姜风张了张嘴,呼出的气息瞬间在冰冷的空气中凝成白雾。劫后余生的庆幸,与此刻身体传来的无边痛楚和虚弱交织在一起,让他心情复杂。
他勉强转动脖颈,打量自身。身上那件品质不俗的藏青云纹法袍,早已在空间乱流中化为褴褛的布条,勉强遮体,几乎失去了所有防护效能。然而,当他的目光落在腰间时,心中不由得一松——那个紫金葫芦,依旧好好地悬挂在那里!葫芦表面流转的紫金色泽虽然也黯淡了些,却完好无损,显然明月师姐的炼器手艺确实了得,这空间法宝的材质与稳固性经受住了空间乱流的考验。
“万幸……家当还在。”姜风心中喃喃。这葫芦里装的,可是他这些年来几乎全部的身家积累,从黑山大君宝库所得的大部分珍贵材料、剩余的裂空石和紫金、兑换的功法典籍、以及莲君莲种等机缘所得。若是丢了或毁了,那真是比杀了他还难受。
剧烈的疼痛与神魂的昏沉不断袭来,姜风知道现在不是观察环境的时候。他强忍着识海翻腾的不适,极为勉强地调动起一缕残存的神识,如同蜗牛爬行般,小心翼翼地探向腰间的紫金葫芦。
“开……”
神识触动葫芦内部的禁制,第一层储物空间缓缓开启。姜风顾不得细看,直接将里面所有用于疗伤、恢复的丹药,不论品阶,一股脑地全部取出——几个玉瓶和数个丹药葫芦出现在他手边雪地上。
他忍住身体与神魂的剧痛,用颤抖的手抓起这些丹药,也不管是内服还是外敷,也顾不上药性冲突,如同吃糖豆一般,胡乱地塞进口中,混合着冰冷的雪水,艰难地吞咽下去。精纯的药力化开,如同涓涓细流,开始滋润他近乎干涸的经脉,缓解些许剧痛,并为金身和神魂的修复提供着最基本的能量支持。
“咳咳……可惜,结丹时日尚短,底蕴不足,没能提前备下二阶的疗伤灵丹……只能靠这些一阶丹药和自身慢慢熬了。”姜风感受着药效的微弱,心中暗叹。若有专门针对金丹修士的极品疗伤丹药,恢复速度定然快上许多。
做完这最紧急的保命措施,姜风才有余力稍微观察了一下星空。他挣扎着辨认着雪夜天穹上那几颗依稀可见的、位置独特的古老星辰。
“……紫微、北斗……方位虽偏,星象未改。还好,应该……还在玄天界内。”他稍稍松了口气。只要没被甩到其他完全陌生的世界或秘境,总归有回去的希望,哪怕此地可能距离药川郡乃至越西郡无比遥远。
精神稍一松懈,无边的疲惫与痛楚便如潮水般将他淹没。他甚至连布下最简单的警示阵法或防御结界的力气和心神都没有了。
“罢了……以我如今状态,金丹期以下的修士或妖兽来了,凭我残余的金身与法力,也未必能奈何得了我……若是真有金丹期以上的存在路过,就算布下阵法,也不过是徒劳,反而可能引来觊觎……”
想到此处,姜风索性放弃了所有防备,就这样仰面躺在冰冷的雪地之中,任由越来越多的雪花覆盖自己的身体。彻骨的寒意不断渗透,但对于金丹修士而言,零下二三十度的低温,尚在肉身可自然抵御的范围之内,只是让他感觉有些不舒服,却不会造成实质伤害。
他最后看了一眼灰蒙蒙的飘雪天空,然后缓缓闭上了沉重的眼皮,将全部心神都沉入体内,引导着药力,配合着金丹与三昧真火,开始了漫长而痛苦的修复过程。
荒芜的雪原上,风雪呜咽,很快便将那道孤独的身影掩埋了大半,只留下一道浅浅的人形轮廓。远处,似乎传来几声悠远而苍凉的、不知名野兽的嚎叫。
姜风在这片荒芜的雪原上一躺便是半月之久。期间,天上的雪花时落时停,覆在他身上的积雪也是化了又积,积了又化,几乎将他与这片苍白的大地融为一体。
其间倒也有些“访客”。几只皮毛厚实、眼眸幽绿的雪原狼被某种气息吸引,小心翼翼地靠近,围着这具“横陈路旁”的躯体打转。它们伸出鼻子嗅了嗅,似乎察觉到了与寻常猎物或尸体不同的微弱生机与某种令它们本能畏惧的气息。饥饿最终驱散了部分恐惧,其中最大胆的一只猛地扑上,张开布满利齿的大口,狠狠咬向姜风裸露在外、布满细密裂纹的手臂。
“咔……”
一声轻微的、如同咬在坚硬金石上的闷响。雪狼锋利的獠牙甚至连姜风皮肤上最浅的一道裂纹都没能咬开,反而被震得牙根发酸,呜呜哀鸣着后退。它不甘心地又尝试了几次,抓挠撕咬,却连一丝痕迹都无法留下。其他几只狼见状,也悻悻地放弃了这“无从下口”的古怪食物,低吼几声,转身消失在风雪之中。
姜风的神识自然感知到了这一切,但他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对于金丹修士而言,凡俗野兽的攻击,与微风拂面无异。他更多的精力,都集中在体内那缓慢到令人绝望的修复进程上。
其间,他曾数次勉力运转微弱的神识,如同盲人摸象般,艰难地扫视过周围数十丈的范围。环境信息反馈回来:此地灵气稀薄得可怜,几乎无法支持正常修炼。唯一显眼的,是前方十几米处,一条被厚厚冰雪半掩着的土路,约有半丈来宽,路面坑洼不平,显然久未修缮,也鲜有车马行人经过的痕迹,透着一股荒凉。
“唉……”内视着神魂上那如同龟裂旱地般的伤痕,以及金身上进展微乎其微的愈合,姜风心中不由泛起一丝苦涩与焦虑,“照这个速度,光是修复神魂创伤,怕不得十年以上?肉体伤势稍好,但也需海量灵气滋养……这要修复到猴年马月去?”
肉身恢复至少还能等状态稍好一些后,从紫金葫芦中取出灵石直接汲取灵气加速,但神魂的修补,除了《万念归一》功法的自我修复和静养,几乎没有捷径可走。前路漫漫,且虚弱无比,让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身为修士的脆弱与无奈。
就在姜风又一次将绝大部分心神沉入《万念归一》的运转,试图从那无尽的昏沉与钝痛中榨取一丝丝神魂修复之力时,一阵微弱却持续的声音,顺着地面和寒风,隐隐传入他那因重伤而迟钝了许多的耳中。
那是……马蹄踏雪与车轮碾压冰雪的声响!而且,不止一匹!
声音由远及近,虽然缓慢,但确实是朝着这个方向而来。
姜风的神识立刻如同被惊动的含羞草,极其勉强地再次探出一丝,向着声音来源的方向延伸。果然,“看”到一支规模不大的队伍,正沿着那条被冰雪覆盖的土路,缓缓驶来。
队伍最前方,是四名身着厚重兽皮大衣、头戴皮帽的骑士。他们身材魁梧,面容被寒风吹得通红,眼神却十分警惕,不断扫视着道路两旁白茫茫的原野。每人背后都斜背着一支简陋却尖锐的长矛,腰间似乎还别着短刃,胯下骑着毛色与雪地几乎融为一体的健壮白马,显然是探路和护卫的角色。
骑士后方,跟着一辆由两匹同样健硕白马拖曳的简易马车。马车并无太多装饰,车辕上坐着一位留着短须、面容沉稳、目光锐利的中年男子。他同样穿着厚实的皮袄,身后背着一柄用兽皮包裹着刀柄的长刀,一手握着缰绳,一手按在膝上,姿态放松中透着干练,显然是这支队伍的首领。
马车之后,还有四名与前方类似的骑士垫后。
整支队伍在雪原上缓慢而谨慎地移动着,马蹄与车轮在雪地上留下清晰的痕迹。
就在这时,队伍最前方那名眼神最犀利的骑士忽然勒住了马,抬手示意后方停下。他眯起眼睛,死死盯住前方道路右侧十几米开外,那片平坦雪地上一个微微凸起的、颜色比周围积雪略深的黑影。在单调的白色背景中,这一点异样显得格外突兀。
“二堡主,”那骑士回头,对马车上的中年男子沉声道,“前方有些异常,雪地里好像躺着什么东西。属下去查探一下?”
被称为“二堡主”的中年男子闻言,立刻站起身,手搭凉棚,顺着骑士所指的方向望去。他凝神看了片刻,确实看到了那个不自然的凸起。在这荒郊野岭,任何异常都可能意味着危险或机遇。
“嗯,去吧,小心些。”二堡主点了点头,同意了骑士的请求,同时手已经不动声色地按在了背后的刀柄上,整个人的气势悄然凝聚。
随着他的命令,整个队伍立刻停了下来,保持着警戒姿态。前方的四名骑士分散开来,隐隐将马车护在中心,后方的四人也提高了警惕。
马车突然停下,车帘立刻被从里面掀开,钻出一颗小脑袋。一个约莫十三四岁、眉目清秀却带着几分坚毅的少年。
那少年看向赶车的二堡主,有些紧张地问道:“二叔,怎么了?马车怎么突然停了?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二堡主回头,对着少年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但眼神依旧警惕地望着前方:“青儿,没事。是阿包发现前面雪地里好像有什么东西,他过去看看。你待在车里别出来。”
与此同时,那名被唤作“阿包”的魁梧骑士,已经翻身下马,将长矛握在手中,小心翼翼地、一步一个脚印地,朝着雪地中那个孤零零的“黑影”走去。他的同伴们则紧握武器,目光紧紧跟随着他的背影,随时准备应变。
阿包渐渐走近,终于看清了那“黑影”的真面目——那似乎是一个人!一个衣衫褴褛、几乎被落叶半掩的人,正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生死不知。
“二堡主!是个人!”阿包回头喊了一声,声音中带着惊讶,随即更加谨慎地靠近,用长矛的末端,轻轻拨开那人脸上和身上的落叶……
“人?”二堡主眉头立刻拧成了一个疙瘩,在这荒无人烟的冰原雪路上,突然出现一个人,无论是死是活,都透着不寻常。“是死的还是活的?若是死的,莫要多事,赶紧回来,我们还要赶在天黑前回到堡里。”他的语气带着谨慎,不愿在这等荒凉之地节外生枝,平白耽误时间。
“额……”阿包本来已经准备脱口而出“是个死人”。毕竟,在这种冰天雪地、寒风刺骨的鬼地方,一个人躺在雪地里一动不动,十有八九早已冻僵。可当他用长矛拨开落叶,看清那人面容时,到了嘴边的话硬生生噎住了。
那是一张……红润饱满、甚至隐隐透着健康光泽的脸庞!与想象中冻得青紫僵硬的死人脸截然不同!而且,这人虽然衣衫破碎,但露出的皮肤上并没有冻伤的痕迹。
阿包心中惊疑不定,他大着胆子,摘掉厚重的兽皮手套,伸出因寒冷而有些僵硬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探向那人的脸颊。
触手之处,竟是一片温热!甚至比他自己冻得冰凉的手指温度要高得多!
“二……二堡主!”阿包像被烫到似的猛地收回手,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惊骇,回头朝着车队方向,声音都变了调,“活……活的!他身体是热的!”
车厢里的小脑袋闻声,再次迫不及待地探了出来,两只眼睛瞪得溜圆。
“二叔!真的有活人吗?我们能下去看看吗?”那名叫青儿的少年眼中闪烁着好奇与一丝莫名的兴奋,在这枯燥艰苦的旅途中,任何意外都足以激起少年人的兴致。
“青儿啊,”二堡主看着侄子期待的眼神,又望了望远处雪地里的身影,眉头皱得更紧,“这冰天雪地,荒郊野外的,突然冒出个活人,怕是……有些蹊跷。我们还是莫要多管闲事,赶路要紧。”他行走江湖多年,深知事出反常必有妖的道理。
“二叔,我们去看看吧。”青儿却坚持道,眼神中带着超越年龄的思量,“能在这种地方活下来的人,说不定是什么奇人异士呢?我们现在严家堡正是困难的时候,带回去,也许能帮上忙也说不定。”
听到这话,二堡主沉默了。这次他带着少爷,千里迢迢前往冰霜城求援,耗费大半个月时间,结果却是四处碰壁。冰霜城城主和各大势力,皆以自身难保、物资紧缺为由,拒绝了严家堡的求助,甚至连收留他们这些妇孺老弱都推三阻四。严家堡眼下的困境,已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
“唉……”二堡主长长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丝疲惫与无奈,“罢了,罢了。你说的也对,反正现在严家堡……也不可能更糟了。带回去吧,是福是祸,听天由命。”
他不再阻拦,率先跳下马车。青儿见状,也连忙跟着跳了下来,踩在松软的雪地上,发出嘎吱的声响。三人一同朝着姜风所在之处走去。
来到阿包身边,两人俯身仔细看去。只见雪地之中,一个穿着破烂不堪、几乎无法蔽体的青色布袍的青年,正静静地躺在那里,双目紧闭,面容安详,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更令人惊奇的是,以他身体为中心,方圆三尺之内的积雪竟然都融化了,露出下面略显湿润的黑色冻土,形成一个干净的圆形区域,与周围厚厚的白雪形成鲜明对比。
“这……”青儿看着姜风那毫无冻伤痕迹、甚至称得上“气色红润”的脸,以及那融雪三尺的异象,忍不住再次向阿包确认,“阿包,你……你真的确定他还活着?他看起来……好奇怪。”
“少爷,小的……小的也不敢十分确定。”阿包挠了挠头,脸上也满是困惑,“我从未见过如此古怪的人。但他身体确实温热,甚至……还有些发烫,不像将死之人冰冷的身体。”
二堡主闻言,蹲下身,也伸出自己因驾车而冰凉的手,轻轻触碰姜风的脸颊和脖颈。入手处传来的温度让他瞳孔微缩——那是一种稳定的、由内而外散发出的温热,绝非临死前的回光返照。
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雪屑,沉声道:“确实还活着。而且……体温异常,不似一般人。此人要么是内功修为深厚到不惧严寒,要么就是体质特殊,异于常人。”
“既然还活着,那我们就带他回去吧。”青儿看着姜风,眼中闪过一丝怜悯与决断,“总不能把他一个人丢在这冰天雪地里等死。”
阿包看向二堡主,等待他的最终命令。
二堡主目光在姜风平静的面容和周围融化的雪地上停留片刻,最终点了点头:“带上吧。严家堡现在的情况……大家心里都有数。若是再无转机,怕是熬不过这个冬天了。多一个人,少一个人,也无关紧要了。若他真是奇人,或许是天不绝我严家堡一线生机;若只是个命大的普通人……就当积德行善了。”
“是,二堡主!”阿包得了准信,不再犹豫。他小心翼翼地将姜风从雪地里扶起,然后一用力,将他扛在了自己宽厚的肩膀上。入手的感觉并不沉重,甚至比看起来要轻一些,但那股稳定的温热隔着衣物传来,还是让阿包心中啧啧称奇。
一行人带着昏迷不醒的姜风,回到了马车旁。阿包将姜风轻轻放进马车车厢内,用车上备用的厚实毛毯将他盖好。严青和严霜也重新钻回车厢,好奇又有些紧张地打量着这位从路边捡来的“奇人”。
“继续赶路!加快些速度!”二堡主重新坐回车辕,挥动马鞭,沉声下令。队伍再次启程,车轮碾过冰雪,马蹄声嘚嘚,载着昏迷的姜风,朝着名为“严家堡”的未知目的地驶去。
狭窄却铺着厚实毛皮的车厢内,严家堡少主严青坐在姜风旁边,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充满好奇地打量着平躺在他旁边这个奇怪之人。
严青年纪虽小,观察却颇为细致。他看着着姜风身上那几乎已成布条的衣物,小声嘀咕道:“这人身上的布料,虽然破得不成样子了,但残留的纹路和光泽……看起来都不是凡品呢。我看冰霜城城主穿的那件锦袍,料子好像也没这个好。”
严青伸手轻轻摸了摸姜风衣袖的残片,触感果然柔韧细腻,非同一般。他的目光随即被姜风腰间那件唯一完好、且隐隐有光泽流动的物件吸引。“咦?他腰上还挂着一个葫芦呢!颜色真好看,紫金色的。”少年心性,见猎心喜,他下意识地就伸出手,想要去触碰、抚摸那个看起来颇为不凡的紫金葫芦。
然而,就在他的指尖即将碰到葫芦表面的刹那——
“小鬼头,别乱碰我的葫芦。”
一道平静、清晰、却又仿佛直接在他脑海深处响起的声音,吓得严青浑身一个激灵,猛地缩回手,如同受惊的兔子般跳了起来,脑袋差点撞到车顶。
“谁?!是谁在说话?!”严青脸色发白,紧张地环顾狭小的车厢,除了昏迷的怪人,再无他人。可那声音真真切切!
外面的二堡主听到车厢内严青带着惊恐的呼喊,立刻勒住缰绳,马车骤然停下。他警惕地将头探入车厢:“青儿,怎么了?!”
“二叔!有……有人说话!但我没看见人!”严青惊魂未定。
就在这时,那道神秘的声音再次直接传入两个人的脑海,带着一丝无奈:
“别喊了,是我。”
声音的来源……赫然是那个躺在毛毯上、双眼紧闭的“怪人”!
“阁下是谁?!藏头露尾,有何目的?!”二堡主脸色骤变,瞬间反手抽出背后的长刀,寒光在车厢内一闪,他魁梧的身体堵在车厢门口,气势凌厉,目光如电般锁定了姜风。外面骑马的护卫们也听到了动静,立刻将马车团团围住,长矛对准车厢,气氛瞬间紧绷到极点。
姜风的神识感知到这一幕,更是无奈。他本不想在如此虚弱且情况不明时暴露,奈何这小家伙手太快。
“我本来在雪地里睡得好好的,是你们不由分说将我搬上车。我还没怪你们扰人清静,你倒先问起我有什么目的来了?”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喜怒,却让二堡主气势不由得一滞。
“你在……雪地里睡觉?”严青年纪小,胆子恢复得也快,最初的惊吓过后,强烈的好奇心再次占据上风。他大着胆子,往前凑了凑,盯着姜风看似沉睡的脸,“你……你是传说中的异人?还是……仙人?不用嘴巴也能说话!”
“我不是什么异人,更非仙人。不过是个……求道之人罢了。”姜风简单解释道,随即问出了他最关心的问题,“对了,此处是何地界?位于何方?”
二堡主见姜风似乎并无恶意,且话语间对自身处境似乎真的一无所知,警惕之心稍减,但手中刀仍未放下,语气生硬地答道:“阁下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此地乃冰霜城管辖地界,前方不远便是我严家堡。我们正是严家堡之人。”
“冰霜城……严家堡……”姜风迅速在记忆中搜索,无论是越西郡、清远郡、药川郡,还是他所知的燧国其他地域,乃至周边国度、知名散修势力范围,都从未听闻过这两个地名。“这冰霜城,隶属于何国?亦或是……何宗何派管辖?”
“何国?何宗何派?”二堡主眉头紧锁,看向姜风的眼神更加怪异,仿佛在听什么天方夜谭,“冰霜城就是冰霜城!什么国、宗派!阁下……到底从何处而来?”
“这些人好似连国家或者宗派的概念都不知道”姜风心中咯噔一下,隐隐有种不妙的预感。难道自己不仅被空间乱流抛到了玄天界某个极其偏远、与世隔绝的角落,此地根本就不是他所知的、以国家和宗门为主要势力划分的常规地域?
“唉……这空间裂缝,到底把我甩到哪个犄角旮旯来了……”姜风暗自苦笑,这情况比他预想的还要麻烦。
二堡主见他沉默,再结合姜风之前的异常表现:雪地存活、体温奇高、融雪三尺、隔空传音,心中已然断定,此人绝非寻常!恐怕真是传说中的仙人!想到严家堡如今岌岌可危的处境,以及这次求援的彻底失败,一个念头如同野火般在他心中燃起。
他不再犹豫,猛地将长刀归鞘,发出“锵”的一声轻响。随即,他竟在狭窄的车厢内,对着依旧无法动弹的姜风,单膝跪了下来,双手抱拳,语气恳切甚至带着一丝悲凉:“先前不知仙人真身,多有冒犯,还请仙人恕罪!严家堡如今遭逢大难,危在旦夕,求援无门!恳请仙人大发慈悲,施以仙法,救我严家堡上下数百口性命!严虎在此,代严家堡所有老幼,叩求仙人了!”
说完,他竟真的要以头触地。
一旁的严青见状,也立刻明白了二叔的意思,脸上露出期盼与哀求的神色,跟着就要跪下。
面对严虎突如其来的大礼和悲切恳求,车厢内一时间陷入沉默。严青眼巴巴地望着闭着眼睛的姜风,稚嫩的脸上写满了对家族存亡的忧虑和对“仙人”的期盼。
片刻后,姜风那平静的神识传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清晰的无奈与虚弱:
“严堡主,你先起来。不必行此大礼。”
严虎却依旧跪着,抬头急切道:“仙长不答应,严虎不敢起!求仙长垂怜!”
“唉……”姜风心中叹了口气,他如今自身都如同风中残烛,泥菩萨过江,哪里还有余力去管别人家的生死存亡?但看这三人情真意切,尤其是那两个孩子眼中纯粹的希冀,硬邦邦的拒绝之语也难出口。
他只能如实相告:
“严堡主,非是我不愿相助。实是……我如今自身难保,重伤在身,动弹尚且不得,遑论施法救人。”他的声音依旧直接传入二人脑海,但那份虚弱与无力感,却是真切地传递了过去。“我如今这模样,你们也看到了。但眼下……怕是有心无力。”
这番话如同冰水,浇在了严虎二人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上。严虎脸上激动的红潮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苦涩与绝望。是啊,这位“仙长”如此诡异的状态,连身体都无法移动,全靠他们才搬上马车,如何还能指望他力挽狂澜?
严青眼中的光芒也黯淡了下去,小脸上满是失落。
然而,严虎毕竟是经历过大风浪的人。他转念一想,这位仙长虽然重伤,但能在那种绝境下存活,必有非凡之处。而且,他亲口承认自己是“求道之人”、“重伤”,这反而从侧面印证了他确实拥有超乎想象的力量,只是暂时无法动用。只要他还活着,只要他能恢复一丝半点,或许就是严家堡唯一的转机!
想到这里,严虎不仅没有起身,反而将姿态放得更低,语气更加恳切:“仙长!严家堡如今已是山穷水尽,若无外力介入,这个冬天怕是熬不过去了!我等凡人,束手无策。仙长虽暂有不便,但见识与手段,绝非我等可比!不敢奢求仙长立刻施法,只求仙长能随我等回去,稍作安顿。待仙长身体稍有起色,或能指点一二,便是我严家堡天大的造化!求仙长成全!”
说罢,他竟真的以头触地,重重一叩。严青见状,也学着二叔的样子,连忙跪下叩头,小小的身子在车厢里显得有些局促,但动作却无比认真。
“求仙长随我们回去吧!”
“求求您了……”
看着眼前这近乎卑微的恳求,姜风心中也是复杂。他向来不是冷血无情之人,严家堡将他从雪地救回,虽然某种程度上算是打扰,不过这份因果已然结下。如今对方有难,又如此恳求,于情于理,他也不能完全置身事外。更何况,他确实需要一个相对安全、不受打扰的地方来养伤,也需要了解一番此地情况,严家堡或许正合适。
沉默良久,就在严虎的心一点点沉入谷底时,姜风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带着一丝妥协:
“罢了……你们先起来吧。我随你们回严家堡便是。但我有言在先,我伤势极重,恢复缓慢,短期内恐难提供实质帮助。若你严家堡之难迫在眉睫,怕是指望不上我。我只能答应,尽力而为,先看看情况再说。”
“多谢仙长!多谢仙长!”严虎闻言,大喜过望,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连忙拉着严青站起身来,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眼眶竟有些发红。“仙长大恩,严家堡没齿难忘!无论能否出手,只要仙长肯移驾堡内,便是我严家堡的贵人!我等必竭尽全力,为仙长提供最好的养伤条件!”
严青也破涕为笑,看向姜风的眼神充满了感激与重新燃起的希望。
“好了,继续赶路吧。莫要耽误了时辰。”姜风提醒道。
“是是是!仙长说得对!”严虎连忙退出车厢,重新坐回车辕,对周围警戒的护卫们挥了挥手,“没事了!继续赶路,加快速度,回堡!”
队伍再次启程,但气氛与之前已截然不同。护卫们虽然不明所以,但见二堡主和少爷神色由紧张转为欣喜,便知捡回来的那位“怪人”恐怕非同小可,心中也多了几分敬畏与好奇。
马车在颠簸的雪路上又行驶了近一个时辰。
当天色完全暗下来,风雪似乎也小了一些时,前方终于出现了灯火与人烟。
那是一座矗立在风雪平原上的石头堡垒。
堡垒规模不算宏大,占地约莫数十亩,整体呈不规则的方形。外墙全部由就地取材的巨大灰黑色岩石垒砌而成,石缝间填充着灰泥和冰雪,显得粗犷而坚固。城墙约有一丈多高,顶部建有可供人行走的垛口,依稀能看到几个披着厚重皮毛、手持长矛或弓箭的身影在上面来回走动,警惕地注视着堡垒外的黑暗。
堡垒正前方,是一道厚重的包铁木质大门,此刻正紧紧关闭着。大门上方,简单凿刻着三个被风雪侵蚀得有些模糊的大字——严家堡。
整座堡垒都被厚厚的积雪覆盖,屋顶、城墙垛口、角落都积着白皑皑的雪,在堡内零星灯火的映照下,如同雪原中一只匍匐沉睡的巨兽,透着一种与严酷环境抗争的顽强,也难掩其萧瑟与孤寂。
堡垒周围,稀稀拉拉有一些低矮的、同样用石头和木材搭建的窝棚或院落,似乎是一些依附于堡垒生存的农户或猎户的住所,不过此刻却是黑漆漆一片,好似已经无人居住了。
马车和护卫队伍的到来,引起了城墙上守卫的注意。有人举起火把,向下张望。
“是二堡主回来了!快开堡门!”城墙上传来一声带着疲惫却隐含期待的呼喊。
沉重的包铁木门在绞盘的转动下,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缓缓向内打开,露出门后一条被积雪清扫过、通向堡垒内部的石板路。路两旁,是一些简陋的石屋和木棚,此刻也有不少人听到动静,从屋里探出头来张望。
当探头出来的堡民们看到二堡主一行人归来时,脸上原本下意识地浮现出一丝希望的光彩——或许,这次外出求援,能为严家堡带来急需的物资,让大家能多撑些时日。然而,当他们目光扫过马车和护卫身后,发现除了人,再无任何装载货物的车辆或驮兽时,那点亮光瞬间熄灭,被更深的忧虑和麻木所取代。人们无声地叹了口气,默默地缩回了脑袋,关上了吱呀作响的木门,将寒风与失望一同隔绝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