暂时的平静,往往酝酿着更深的暗流。赵天骐虽遵旨围困,但内心的焦灼与日俱增。
玉京的催促(尽管是以“关切”的名义)、军中因补给缩减和内部审查而日益低落的气氛,都像鞭子一样抽打着他。
他不能坐视萧煜在城内安稳地恢复元气,必须做点什么,哪怕是一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
这一夜,月黑风高。
数条黑影如同鬼魅,悄无声息地潜至历阳城西南角。那里地势稍低,护城河在此处与一条流经城外的溪流相连,是历阳城主要的水源引入口之一。
黑影们背负着沉重的皮囊,小心翼翼地将其中的粉末和粘稠液体,倾倒入溪流上游,以及护城河边缘。
刺鼻的腥臭气味在夜风中弥漫开来,那是混合了腐烂动物尸体、某些毒草汁液以及污秽之物提炼出的“腐毒散”。
此毒虽不致命,却能污染水源,使人畜饮用后上吐下泻,体力锐减,在围城战中,这是极其阴损的一招。
几乎在同一时间,数支绑着书信的箭矢,被朝廷军中的神射手,隔着老远射入了历阳城内。
信上的内容大同小异,无非是渲染城内粮草将尽、突围无望的绝望前景,许诺高官厚禄,诱降守军将领或城中豪强,并隐晦提及“若献萧煜首级,富贵不可限量”。
赵天骐的双管齐下,不可谓不毒辣。
然而,他低估了萧煜的谨慎,也低估了玄甲卫对这座城市的掌控力。
水源被投毒的消息,在天亮前就被巡逻的玄甲卫发现异常气味而察觉。
老周第一时间下令封闭该处入水口,并紧急启用城内备用的深井和水窖,同时将情况火速报予萧煜。
而那些劝降箭书,大部分被巡逻士卒拾获,直接上交。
少数几封落入某些心怀忐忑之人手中,还未等他们细看权衡,监察司的暗探便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迅速找上门来“谈心”。
在苏十三娘铁腕手段和萧煜如今如日中天的威望下,这几丝微弱的涟漪,尚未扩散便被强行抚平。
都督府内,萧煜看着面前呈上的箭书和关于水源被污染的报告,脸上没有任何意外,只有冰冷的嘲讽。
“赵天骐,黔驴技穷矣。”他轻蔑地将箭书丢在一边,“这等手段,徒显其心虚气短。”
“主公,水源虽暂时无忧,但备用井水有限,恐非长久之计。且敌军此计不成,恐再生歹念。”老周担忧道。
“无妨。”萧煜目光沉静,“他赵天骐会用毒,我们便不会解毒么?传令下去,征召城内所有郎中,集中药材,依据《戍卒诀》杂篇中记载的几种解毒辟瘴的方子,加紧熬制汤药,分发给军民,以防万一。同时,加派兵力,严密守护所有水源地,尤其是地下水源入口。”
《戍卒诀》包罗万象,其中不乏应对边关恶劣环境和各种阴私手段的法门,此刻正好派上用场。
“另外,”萧煜眼中寒光一闪,“来而不往非礼也。赵天骐送我们箭书,我们也该回敬一番。”
他当即亲自起草了一份文告,命人抄录多份,用强弓射向朝廷大营。
文告上并未过多辩驳,只是冷峻地列出了几条:
“一、赵天骐麾下偏将王通,欠赌债白银五千两,债主乃玉京‘千金坊’。”
“二、朝廷上一批粮草于落雁坡被焚,护卫兵力配置与行军路线,与王通所知一般无二。”
“三、质疑赵天骐治军能力,纵容此等蠹虫,致三军粮草不继,将士寒心。”
没有直接说王通是内奸,但每一句都指向他,并将矛头引向了赵天骐治军不严。这封信一旦在朝廷大营中传开,引发的猜忌和混乱,将远超那些空泛的劝降箭书。
果然,当这些文告射入朝廷大营后,顿时引起了轩然大波。尤其是后军,原本就因为粮草被焚和王通被审查而人心浮动,此刻更是流言四起。赵天骐暴怒,立刻下令拘押王通,严加审讯。
王通在严刑拷打和巨大心理压力下,虽未承认通敌(也确实未曾传递核心机密,只是提供了无关紧要却“恰好”被利用的情报),但其巨额赌债和泄密嫌疑已然坐实,被盛怒的赵天骐下令斩首示众,以图稳定军心。
然而,此举非但未能平息风波,反而让军中其他将领人人自危,生怕自己某些不为人知的“小毛病”也被敌人探知,成为下一个王通。
一时间,朝廷大营内猜忌链初步形成,将领与士卒之间,不同派系之间,信任降至冰点。
与此同时,历阳城内,在萧煜的强力应对下,水源污染事件被迅速控制,并未造成大面积疫病。
熬制的汤药分发下去,反而让军民觉得主上关怀备至,凝聚力更强。那几封未能掀起风浪的劝降信,也被监察司用作反面教材,进一步肃清了内部。
赵天骐的毒计,非但未能奏效,反而像是点燃了一根导火索,引爆了自身阵营积累的矛盾,并让历阳城这块顽铁,在一次次敲打中,被锻造得更加坚韧。
潜龙盘踞的孤城,在经历了投毒与策反的风波后,军民之心反而更加紧密地团结在了萧煜周围。
那看似微弱的星火(焚毁粮草、反间计),已然开始引燃更大的燎原之势。
战争的胜负天平,在看似静止的围困中,正因人心向背与内部瓦解,而悄然发生着决定性的倾斜。
赵天骐的困境,已不仅仅来自于外部的坚城,更来自于内部不断滋生的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