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辕偏殿,气氛比正殿稍显随意,却依旧凝重。
靖王萧景琰坐于上首,耿忠与高拱分坐两侧,此外还有两名身着司天监服饰、气息渊深的老者,显然是沈墨云重伤后,从玉京或其他地方紧急调来的阵法大家。
萧煜的到来,让殿内几道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审视、好奇、忌惮,不一而足。
“罪臣萧煜,参见皇叔爷。”萧煜依礼躬身,姿态放得极低。
“不必多礼,坐。”靖王指了指末座的一个位置,语气平淡,“今日召你前来,是为议定下一步探查星陨之地方略。你前番西南之行,颇有见地,署理参赞司事务亦算勤勉,故特许你参与旁听,若有见解,可直言。”
“旁听”、“直言”,界限划得清楚,他依旧是被排除在核心决策圈外的“特殊顾问”。
“谢皇叔爷。”萧煜平静入座,眼观鼻,鼻观心,并不多言。
议事很快开始,焦点集中在两个问题上:一是如何应对北漠人在西南区域的威胁并进一步探查寂灭生机树;二是“引星归元大阵”的布设地点选择。
关于第一个问题,高拱态度强硬,主张调集重兵,不惜代价夺回西南谷地,彻底掌控神树,绝不能让北漠蛮族染指。他言语间,几次将矛头隐隐指向萧煜,认为上次若非七殿下“处置不当”,未能彻底驱逐北漠人,也不至于留下后患。
那两名司天监老者则更显谨慎,认为强行攻打损失太大,且神树周边能量场经上次变故后更为复杂,建议以阵法封锁、监视为主,同时寻找其他可能与神树沟通或利用其力量的方法。
耿忠则从军事角度分析,认为目前主力被牵制在正面清剿通道,分兵西南风险极高,若两面受敌,后果不堪设想,倾向于维持现状,加强戒备。
各方争执不下。
靖王静静听着,目光偶尔扫过沉默的萧煜,忽然开口:“萧煜,你亲历西南,与那神树有过接触,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瞬间,所有目光再次汇聚。
萧煜知道这是试探,也是机会。
他抬起头,目光平静,缓缓道:“回皇叔爷,罪臣以为,高大人、两位监正与耿都督所言,皆有道理。”
他先各打五十大板,稳住场面,才继续道:“然,神树之力,关乎平衡,强行夺取,恐适得其反,如上次北漠千夫长血咒之事,几酿大祸。罪臣愚见,或可双管齐下。”
“哦?如何双管齐下?”靖王身体微微前倾。
“其一,明面上,依耿都督之策,加强西南外围戒备,摆出严防死守姿态,震慑北漠,使其不敢轻举妄动。同时,可派遣小股精锐斥候,持续监视谷内动静,尤其是神树状态及北漠人的活动。”
“其二,”萧煜顿了顿,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一丝不确定,“罪臣上次与神树共鸣,感知其灵性非凡,或非死物。或许……可尝试以温和手段与之沟通,而非强行索取。司天监典籍浩瀚,或可寻找上古祭祀、祈请之法?若能得神树自愿相助,事半功倍。此策虽看似迂缓,但若成,或能从根本上化解西南危局,甚至……窥得解决魔患之新途。”
他没有提自己还能沟通神树,而是将方法引向司天监的典籍和“温和手段”,既避开了自身风险,又提出了一个迥异于强攻的思路,更是暗中抬高了司天监的地位,卖了那两位新来监正一个人情。
果然,那两名司天监老者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异色,彼此对视一眼,微微颔首,显然对这个思路颇感兴趣。
高拱脸色一沉,想要反驳,但见靖王若有所思,又将话咽了回去。
耿忠则看了萧煜一眼,目光中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意味。
靖王手指轻叩桌面,沉吟片刻,未置可否,转而问道:“那关于‘引星归元大阵’的布设地点,你有何看法?”
这才是今日议事的核心!
卷宗中关于几个备选地点的利弊分析在萧煜脑中飞速闪过,他结合远古记忆碎片中对星陨之地能量脉络的模糊感知,谨慎开口道:“罪臣查阅卷宗,目前所议三处地点,各有优劣。然,大阵核心在于引动星辰之力,沟通地心本源,其布设之处,能量通道须尽可能通畅,且需考虑与魔念核心的距离,过近则易受干扰反噬,过远则效力大减。”
他指向悬挂在一旁的星陨之地简图上一处不起眼的区域,那里并非目前清剿的主要方向,也非已知的能量节点:“罪臣观此处,位于星陨之地东南边缘,地势较高,据卷宗记载,魔气相对稀薄,且……据罪臣感知碎片所得模糊信息,此地地下似有一道隐晦的星辰之力支脉流过,或可作为引星之‘锚点’。在此布阵,或许能降低被魔念干扰的风险,提高引星效率。当然,此乃罪臣妄加揣测,具体仍需司天监诸位大家详加堪定。”
他这番话,七分真,三分“猜”。真的部分是依据能量脉络的感知,假的是将其归功于“碎片模糊信息”,既提出了一个可能更优的方案,又将最终决定权推给了司天监,丝毫不越俎代庖。
殿内再次陷入沉默。
那两名司天监老者立刻取出随身罗盘法器,对着地图上萧煜所指区域推演起来,神色渐渐变得惊疑不定。
靖王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看着萧煜那副谦卑谨慎、却又总能语出惊人的模样,眼中深邃之色更浓。
此子,不仅藏锋,更懂得如何在不经意间,露出足以影响局势的锋芒。
这次偏殿议策,看似他依旧处于被动,实则已成功地将自己的思路和影响力,渗透进了这北凉最高决策层的边缘。
暗锋,已悄然初试。
虽未尽全力,却已让这潭深水,泛起了不一样的波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