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伍像水滴渗入沙地般悄无声息地散开。萧衍将剩下的人分成三股,每股八九人,约定好联络信号和碰头地点,分批朝着炊烟升起的方向潜行。他和陈擎带着林晚、张翠儿以及瑞瑞,跟着第二队行动。
这次行进比在老林子里更加煎熬。开阔的丘陵地带看似安全,实则无处藏身。他们只能利用每一条沟壑、每一丛枯黄的蒿草作为掩护,弯腰疾走,停顿观察,再继续前进。阳光毫无遮挡地炙烤着大地,让人头晕目眩。
瑞瑞被这闷热和颠簸弄得烦躁起来,开始小声哭闹。林晚心急如焚,只好不停轻轻拍哄,又偷偷喂他喝了点掺了灵泉的水,孩子才渐渐安静下来,蔫蔫地趴在她肩上。张翠儿脸色煞白,汗水浸湿了鬓角,紧紧跟在林晚身后,大气不敢出。
萧衍始终走在最前面,他的伤腿显然承受着巨大压力,步伐时不时会微不可察地顿一下,但背影依旧挺直如松。陈擎则像一头警惕的老狼,时刻关注着四周任何风吹草动。
约莫午后,前方探路的老兵打了个隐蔽的手势。所有人立刻伏倒在一条干涸的土沟里。
“将军,看到屯子了。”老兵压低声音,指着前方。
林晚小心地抬起头,顺着方向望去。只见远处丘陵环绕的一片低洼地带,散落着几十间灰扑扑的土坯房和茅草屋,确实是个屯子的模样。几缕炊烟正是从那里袅袅升起。但屯子外围的景象却让人的心沉了下去——原本应该是田地的地方,如今只剩下被践踏过的枯秸烂杆;屯子入口处,歪歪斜斜地设着简陋的拒马,几个穿着杂乱号衣、挎着刀枪的人影在那里晃荡,一看就不是正经农户。
更让人心惊的是,屯子旁边的空地上,黑压压地聚集着不少人,似乎都是屯里的百姓,被驱赶在一起。隐约有呵斥声和哭喊声随风传来。
“是兵痞。”陈擎啐了一口,眼神厌恶,“看号衣破烂成这样,估计是哪股溃兵流窜到此,占了屯子勒索粮草。”
萧衍的脸色阴沉得可怕。河谷屯果然出事了。他的老部下是死是活?屯民们正在遭受什么?
“能看清里面情况吗?有没有……战斗过的痕迹?”萧衍问。
老兵眯着眼仔细看了半晌,摇头:“太远了,看不清细节。但拒马完好,那些兵痞看起来也挺松懈,不像经历过厮杀。可能……是突然袭击,屯子没防备就被控制了。”
就在这时,屯子那边突然一阵骚动。几个兵痞推推搡搡地从人群中拉出一个老汉,似乎因为他交不出什么东西,开始拳打脚踢。屯民们一阵骚动,却被其他兵痞用刀枪逼退。
沟壑里,众人看得咬牙切齿,几个年轻士兵眼睛都红了,下意识地握紧了刀柄。
“将军!”一个士兵忍不住低吼,“咱们杀进去!宰了这帮畜生!”
萧衍猛地回头,目光如刀扫过众人,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雷霆般的威慑:“闭嘴!你想害死所有人吗?”
那士兵瞬间噤声,羞愧地低下头。
萧衍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敌情不明,人数不清,贸然动手,不仅救不了人,还会把屯民和我们自己全都搭进去。”他看向屯子的目光充满了压抑的怒火和无奈,“记住,我们的首要任务是活下去,找到立足之地,不是逞一时之勇。”
道理谁都懂,但看着同胞受难而无力救援,这种滋味如同百爪挠心。
林晚看着远处那无助的百姓,又看看身边这些满腔愤懑却不得不隐忍的士兵,最后目光落在萧衍紧绷的侧脸上。她能感受到他内心远比外表看起来更加汹涌澎湃。作为将军,不能保护百姓,这种痛苦恐怕远超常人。
“我们……现在怎么办?”林晚轻声问。
萧衍沉默片刻,果断下令:“此地不宜久留,撤回之前的落脚点。等第一、三队侦察回来,汇总消息再定行止。”
队伍悄无声息地沿着原路撤回,气氛比来时更加沉重。希望仿佛就在眼前,却被一层无形的、冰冷的铁栅栏死死挡住。
撤回那个隐蔽的丘陵背坡时,天色已近黄昏。第一队和第三队的人也陆续返回,带来的消息大同小异——河谷屯确实被一股约五六十人的溃兵占据了,屯民被集中看管,情况不妙。而且,他们在屯子周边发现了不止一股零散溃兵活动的痕迹,说明这片区域现在非常混乱。
唯一的“好消息”是,第三队在返回途中,意外救下了两个从屯子里逃出来的百姓——一个四十多岁、皮肤黝黑、手掌粗大的铁匠和他的女儿。铁匠在反抗时受了伤,胳膊血流不止,他女儿约莫十五六岁,吓得面无人色,浑身发抖。
士兵们简单给铁匠包扎了伤口。铁匠惊魂未定,看着萧衍这群人虽然衣衫褴褛却带着兵器、行动有素,不像普通人,也不敢多问,只是不住道谢。
“各位好汉……多谢救命之恩……”铁匠喘着气说,“那帮天杀的兵痞,三天前突然冲进屯子,见粮就抢,见人就打……王屯长(萧衍的老部下)带人想拦,被他们当头儿的砍伤了,现在也不知道是死是活……我们父女是趁乱从后山小路跑出来的……”
他提供的消息印证了大家的猜测,也让心情更加沉重。
萧衍看着铁匠,目光微动,问道:“你是屯里的铁匠?屯子后山的小路,除了你,还有谁知道?”
铁匠愣了一下,忙道:“是,小人是屯里打铁的。后山那条小路很隐蔽,是俺爹当年采药发现的,平时没啥人走……”
萧衍点了点头,没再追问,让人给铁匠父女拿了点水和干粮。
林晚在一旁默默听着,看着那惊魂未定的少女,想起栖身坡那个没能带上的孩子,心里很不是滋味。她拿出水囊,走过去递给那少女:“喝点水,压压惊。”
少女怯生生地接过,小声道谢。
铁匠看着林晚和她怀里的瑞瑞,又看看萧衍,似乎明白了这群人关系不一般,犹豫了一下,对萧衍道:“好汉……你们……是不是想进屯子?要是信得过小人,俺……俺可以带你们走那条小路……”
绝境中,似乎又透出了一丝微光。
夜色渐渐笼罩下来,荒原的风带着刺骨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