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衍的命令像块石头砸进死水。两个时辰,不过是喘口气的功夫。坡地里没人能真正睡着,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大战前的压抑,混合着草叶和泥土的气息,沉甸甸地压在胸口。
士兵们默默检查着随身的武器,将刀剑磨得更加锋利,给弓弦上油,动作熟练而沉默。没人交谈,只有金属摩擦的细碎声响和压抑的呼吸声。篝火被刻意压得很低,只余一点暗红的炭火,勉强驱散着深夜的寒意。
林晚抱着膝盖坐在一旁,看着跳动的微弱火光映在萧衍的脸上。他正和陈擎以及那两个同去探路的老兵蹲在地上,用树枝在泥地上划拉着简易的屯子地图,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砖窑是突破口,离王屯长家最近……必须分兵,一队直扑地窖救人,另一队制造混乱,吸引注意……”
“……内应刘仓头是关键,若能先控制住他,或可利用……”
“……寅时末,人最困顿的时候动手……”
每一个字都透着刀锋般的冷硬和不容有失的决绝。
林晚的心跟着他们的低语忽上忽下。她不懂行军布阵,却能感受到那份生死一线的紧张。她低头看着怀里熟睡的瑞瑞,孩子无忧无虑的睡颜与周遭的肃杀格格不入。她轻轻摸了摸胸口那枚温润的玉佩,冰凉的触感让她纷乱的心绪稍稍安定。今夜,她还能做些什么?
铁匠和他女儿被安排在稍远些的地方休息。铁匠靠着土坡,似乎睡着了,但林晚注意到,他搁在膝盖上的手时不时会神经质地抽搐一下。他女儿则蜷缩着,脸埋在臂弯里,一动不动。
张翠儿挨着林晚,身体还在微微发抖,小声问:“晚嫂子,萧将军他们……能成吗?”
林晚握了握她冰凉的手,没有回答。能不能成,谁也不知道。她只是下意识地,将水囊里剩下的水(大部分是灵泉水)悄悄倒在一块干净布上,递给张翠儿:“擦把脸,精神点。”
时间在煎熬中一点点流逝。天上的星子渐渐稀疏,东边天际透出一点若有若无的灰白。寅时快到了。
萧衍站起身,所有士兵也立刻停止动作,无声地集结到他面前,一共还剩二十一人,加上他和陈擎,二十三人。人人脸上都带着疲惫,但眼神却像淬了火的刀子,锐利逼人。
萧衍的目光缓缓扫过每一张脸,没有激昂的动员,只有沉静如水的命令,每个字都清晰可闻:“记住,我们的目的不是杀敌,是救人,是夺回屯子。动作要快,要狠,更要悄无声息。救出王屯长,控制内应,制造混乱,然后……固守待援。”他顿了顿,加重语气,“除非万不得已,不得伤害被挟持的屯民。都明白了吗?”
“明白!”低沉的回应如同闷雷。
萧衍点头,开始分派任务。谁跟陈擎去地窖救人,谁负责制造动静佯攻,谁去堵截可能增援的兵痞,谁负责外围警戒接应……条理清晰,分工明确。
最后,他看向林晚和张翠儿,以及那个蜷缩着的铁匠女儿:“你们留在这里,由……”他指了一个腿上带伤、无法参与突击的老兵,“……和铁匠一起守着。无论外面发生什么,听到什么,都不准出来!直到我们回来,或者……听到三长两短的鹧鸪叫,那是撤退信号,立刻往南边林子跑,不要回头!”
这是最后的安排。林晚重重点头,把瑞瑞抱得更紧了些。
就在萧衍转身准备带队出发的刹那,那个一直蜷缩着的铁匠女儿突然抬起头,声音带着哭腔,尖利地喊了一声:“爹!别去!”
这一声在寂静的黎明前格外刺耳!所有人都吓了一跳,目光瞬间聚焦过去。
铁匠猛地睁开眼,脸色唰地变得惨白,一把捂住女儿的嘴,厉声呵斥:“死丫头!胡说什么!”
但已经晚了。萧衍猛地转身,目光如电射向铁匠,之前那份刻意维持的平静瞬间破碎,只剩下冰冷的审视和滔天的怒意!陈擎和几个老兵也瞬间反应过来,刀锋出鞘半寸,隐隐将铁匠父女围住!
气氛剑拔弩张!
林晚的心脏骤停了一瞬!她突然想起昨夜铁匠提到内应刘仓头时那一瞬间的僵硬,想起他女儿一直异样的沉默和恐惧……
难道……?
萧衍一步步走到铁匠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声音冷得能冻僵血液:“李铁匠,你最好给我一个解释。”他的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
铁匠浑身抖得像筛糠,额头冷汗涔涔,嘴唇哆嗦着,看着围上来的士兵和萧衍杀人的目光,心理防线彻底崩溃,瘫软在地,涕泪横流:“将军饶命!饶命啊!是……是刘仓头逼我的!他抓了我老娘……我要是不听他的,不把后山路告诉他……他就要杀了我娘啊!”
内应,竟然不止一个!而且就是眼前这个看似老实的铁匠!
这个突如其来的变故,像一盆冰水,将原本的计划彻底打乱!
天边,那抹灰白正在迅速扩大。
寅时已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