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块染血的巡检司腰牌,像块烧红的烙铁,烫在每个人心里。萨满留下它的意图不言而喻——危险并未远离,他们这些外来者和部落,此刻被无形的绳索捆在了一起。
山洞里的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对官府的天然恐惧,与眼前活命的迫切需求激烈碰撞着。没人说话,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和柴火燃烧时偶尔爆开的噼啪声。
萧衍将腰牌收起,目光扫过一张张惶恐又疲惫的脸。“怕,没用。”他的声音不高,却像锤子敲在每个人心上,“巡检司死了人,这事已经没了转圜余地。想活,就得比他们更狠,更熟悉这片林子。”
他看向孙猎户和陈擎:“带几个人,把附近能吃的东西,不管野菜、野果还是能打到的猎物,都找回来。王叔,组织人手,用洞里的石头和木头,把洞口里面再加固,多设几道障碍。”
命令一下,人们像是找到了主心骨,麻木地动了起来。求生的本能压过了恐惧,至少暂时如此。
林晚将最后一点掺了野菜的薄粥喂给瑞瑞,看着孩子小口小口吞咽的样子,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揪着。粮食,是眼下最致命的软肋。她走到萧衍身边,低声道:“我再去附近看看,能不能找到类似之前那种……长得快些的土。”
萧衍深深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别走远,让二牛跟着你。”
林晚明白,这是保护,也是防备。她没说什么,叫上憨厚的青年二牛,再次走出了山洞。
晨间的山林雾气氤氲,露水打湿了衣襟。林晚刻意避开之前部落和巡检司交战的方向,在洞穴附近相对平缓的坡地搜寻。她弯着腰,手指拂过潮湿的泥土和腐叶,仔细分辨着土质和上面生长的植物。
二牛握着根削尖的木棍,警惕地跟在后面,不时回头看看山洞的方向。
“林娘子,咱真能在这儿待下去吗?”二牛忍不住小声问,脸上满是忧虑,“那些穿官服的……还有那些野人……”
林晚直起身,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腰。“不知道。”她老实回答,目光却投向远处郁郁葱葱、仿佛没有尽头的山林,“但我们现在没得选。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先把眼前的日子熬过去。”
她蹲下身,拨开一丛茂密的蕨类植物,眼睛微微一亮。下面的土壤呈现深褐色,触手湿润,带着一种熟悉的、近乎油脂的滑腻感。和她之前发现特殊土壤的地方很像!她小心地用带来的小锄头翻开一小块,更深层的土色果然更黑,甚至能看到一些细小的、类似云母的闪光颗粒。
“二牛,帮忙把这片蕨草清了。”林晚压下心中的激动,吩咐道。
二牛虽然不解,还是老实照做。清理出一小片空地后,林晚将带来的、最后小半包耐贫瘠的苋菜种子仔细撒下,覆上薄土。做完这一切,她看了看四周,确认二牛正背对着她清理另一片杂草,便迅速背过身,故技重施,从空间里引出一缕细若游丝的灵泉水,悄无声息地渗入刚播种的土地。
这一次,她更加清晰地感受到,脚下的土地传来一种近乎“饥渴”的吸力,那几滴泉水瞬间就被吞噬,紧接着,一股微弱却真实的、带着生机的暖意,顺着土壤隐隐反馈回来。
这黑风坳的土,果然不一般!它对灵泉的反应,比外面普通的土地强烈得多!
她不动声色地站起身,心里却翻腾不已。这到底是福是祸?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仿佛风吹过细竹管的呜咽声,若有若无地飘了过来。那声音很奇特,不像是寻常的风声或鸟鸣,带着一种原始的、苍凉的韵律。
二牛猛地直起身,紧张地四处张望:“什么声音?”
林晚也凝神细听,那声音却消失了,仿佛只是错觉。但她注意到,附近几棵老树的枝桠上,悬挂着一些她之前没留意的、用兽骨和羽毛制成的简陋小饰物,正在微风中轻轻晃动。
是部落的东西?他们在附近?还是在用这种方式传递着什么信息?
“没什么,可能是风。”林晚按下心中的疑惑,对二牛说道,“回去吧。”
返回山洞时,孙猎户他们也带回了不多的收获——几只瘦小的山鼠,一些苦涩的野果,还有几捆勉强能下咽的、纤维粗糙的野菜根茎。杯水车薪,但总好过没有。
人们沉默地处理着这点可怜的食物,气氛依旧压抑。
午后,萧衍召集了陈擎、孙猎户、王屯长和林晚,在洞窟深处开了个小会。
“粮食撑不过三天。”王屯长首先开口,声音干涩,“就算省到极致,也……唉。”
“打猎太难,这林子邪性,大点的猎物都见不着。”孙猎户补充道,眉头紧锁。
陈擎看向萧衍:“实在不行,只能冒险派人往回走,去之前那片废墟看看,能不能找到点遗漏的,或者……看看那伙穿官服的撤干净没有。”
这无疑是个风险极高的提议。
萧衍没有立刻表态,而是看向林晚:“你那边呢?”
林晚整理了一下思绪,开口道:“我在附近又找到一小块地,土质很肥,已经种了点东西。如果……如果运气好,可能七八天就能有收成。”她没敢把话说得太满。
七八天?众人眼中都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这怎么可能?
但林晚之前催生作物的能力,大家或多或少有所察觉,只是心照不宣。此刻她这么说,倒是给了众人一丝微弱的希望。
“七八天……太久了。”王屯长叹息。
“我们可以双管齐下。”萧衍最终决断,“陈擎,你挑两个最机灵、脚程快的,明天天不亮就出发,摸回废墟看看情况,记住,只探查,不接触,无论有无发现,天黑前必须返回!”
“是!”陈擎领命。
“孙石头,你带人继续在附近狩猎、设置陷阱,范围可以稍微扩大,但务必小心。”
“明白。”
“林晚,你那块地,抓紧。”萧衍看向她,眼神带着嘱托。
林晚重重点头。
就在这时,负责在洞口附近警戒的一个青年突然压低声音喊道:“外面!有动静!”
几人立刻起身,悄声来到洞口内侧,透过藤蔓和石块的缝隙向外望去。
只见林地边缘,那个部落萨满再次出现。他并非独自一人,身后跟着两名抬着什么东西的族人。他们走到距离山洞洞口约莫十几步远的地方停下,将肩上的东西放下——那竟是一头刚刚咽气不久、体型不小的野鹿!
萨满抬起骨杖,并非指向鹿,而是再次指向林晚所在的方向,然后,对着山洞,做了一个“给予”的手势。
随即,他不再停留,带着族人转身离去,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
只留下那头脖颈处有一个细小吹箭伤口的野鹿,安静地躺在林间空地上,暗红色的血液浸湿了身下的落叶。
所有人都愣住了。
送食物?在这他们自己也显然不宽裕的时候?
萧衍眼神锐利,没有立刻让人去取。“他在示好?还是……另有所图?”
林晚看着那头鹿,又想起之前那奇异的呜咽声和萨满意味深长的眼神,喃喃道:
“他可能……不是在帮我们。”
她抬起头,看向萧衍,说出一个连自己都觉得有些惊人的猜测:
“他可能,是在帮这片‘山灵’认可的东西。”
而她,或者她手中的坠子,或者她催生作物的能力,似乎被当成了那种“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