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毒辣得像下了火,把干裂的土地烤得冒烟。逃荒的队伍拉得更长,人们像被抽去了魂,拖着沉重的步子,每一步都扬起细碎的尘土,粘在汗湿的脸上、脖子上,和成泥绺。
沉默和疲惫压得人喘不过气,只有偶尔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嚎,或者谁支撑不住倒下的惊呼,才能短暂打破这死寂。
林晚抱着瑞瑞,感觉胳膊酸麻得快要失去知觉。孩子的重量似乎越来越沉。她偷偷喂了他几次掺了灵泉的水,自己也喝了些,才勉强维持住体力,但饥饿和炎热依旧不断侵蚀着意志。
张翠儿情况更糟些,她毕竟年纪小,经历昨夜惊吓,又没额外补充,嘴唇干裂爆皮,眼神都有些发直,只是机械地跟着走。
萧衍走在她们稍前一点的位置。他走得极慢,每一步都像是在刀尖上挪动,背脊却依旧挺得笔直,像一杆不肯折断的枪。腹部的伤显然折磨着他,脸色白得透明,汗水浸湿了胡乱包扎的布条,暗红色的血渍不断洇开、扩大。但他始终没有停下,也没有吭一声,只是偶尔会根据日头方位或远处地貌的细微特征,调整一下前进的方向。
他在用惊人的意志力硬扛。
林晚看着他的背影,心情复杂。这人像个谜,危险又坚韧。昨夜他杀人时的冷酷和此刻的沉默坚持,形成一种矛盾的撕裂感。
“萧……萧大哥,”张翠儿喘着气,忍不住小声问,“还有多远啊?那条河床……”
萧衍头也没回,声音沙哑破碎:“看见前面那片灰绿色的矮坡了吗?翻过去,应该就到了。”
那矮坡看着不远,走起来却仿佛没有尽头。
时间一点点熬过去。日头开始偏西。
终于,当他们耗尽全力爬上那片矮坡时,一条宽阔的、布满灰白色鹅卵石的干涸河床,像一道巨大的伤疤,蜿蜒出现在眼前。
河床大部分都裸露着,被太阳晒得发烫,只有最中间的位置,还残留着一点浑浊的、几乎不流动的水洼,周围挤满了逃荒的人,争抢着那点泥汤水,咒骂声、哭喊声乱成一团。
希望落空了一半。
“只有这点水了……”张翠儿失望地喃喃,眼里刚亮起的光又黯淡下去。
萧衍的眉头也拧紧了,他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河床两岸:“水不行了,找草药。”
他辨认了一下方向,率先沿着河床边缘,朝着上游走去。那里地势稍高,泥土看起来也比别处稍微湿润一点点,零星长着些耐旱的灌木和顽强的野草。
林晚和张翠儿赶紧跟上。
寻找并不顺利。符合萧衍描述的止血草药并不多见,大多早已被先前路过的人薅光了,或者早就枯死。他们找了半天,也只找到几株蔫头耷脑、半枯不黄的,聊胜于无。
萧衍的脸色越来越差,呼吸也变得粗重急促,几乎是在强撑着辨认。
“在那里!”张翠儿眼尖,指着不远处石缝里一丛难得的绿色。
确实是需要的草药,长得还算茂盛。
三人刚要过去,旁边却窜出一个人影,抢先一把将那丛草药连根拔起!
是李癞子!他得意地晃着手里的草药,斜眼看着萧衍:“哟,这不是昨晚逞英雄的好汉吗?怎么,要嗝屁了?急着找药啊?”
他身后的两个跟班也跟着哄笑,不怀好意地打量着林晚和张翠儿。
萧衍眼神瞬间冷了下来,手下意识摸向腰间,却摸了个空——他的武器早丢了。他上前一步,将林晚和张翠儿挡在身后,虽然身体摇摇欲坠,那眼神却像淬了毒的刀子,钉在李癞子脸上:“拿来。”
李癞子被他看得心里一怵,想起昨晚他杀人的狠劲,下意识后退了半步,但随即又觉得丢脸,强撑着骂道:“凭什么?这草药写你名字了?老子拔的就是老子的!”
“你!”张翠儿气得想冲上去理论,被林晚拉住。
林晚看着萧衍后背愈发明显的血迹,心知不能再起冲突。她上前一步,平静地对李癞子说:“李老四,这草药对你没什么大用,对我们却能救急。你开个价,或者换点别的?”
李癞子眼珠一转,淫邪的目光在林晚和张翠儿身上打转:“换?行啊,让这小娘子陪老子说说话……”他说着就要伸手来拉张翠儿。
“找死!”萧衍猛地咳嗽起来,却依旧厉喝一声,那气势竟将李癞子震得动作一滞。
就在僵持之时,孙老丈被人搀着走了过来,皱着眉头:“又闹什么!还嫌不够乱吗?”他看向李癞子手里的草药,又看看萧衍惨白的脸,叹了口气:“李老四,把药给他们。欺负伤患,算什么本事!”
李癞子似乎有点怕孙老丈,又不甘心,梗着脖子:“凭什么?老子……”
“就凭老头子我还说得上几句话!”孙老丈提高了音量,周围几个疲惫的村民也看了过来,眼神里带着对李癞子的不满。逃荒路上,谁还没个需要帮衬的时候?李癞子这般行事,早已惹了众怒。
李癞子见讨不了好,狠狠瞪了萧衍和林晚一眼,骂骂咧咧地把草药扔在地上:“呸!算你们走运!”说完,带着跟班灰溜溜地走了。
张翠儿赶紧捡起草药,吹掉上面的土。
孙老丈看了萧衍一眼,摇摇头:“年轻人,忍一口气吧。”说完,也蹒跚着走了。
一场风波暂时平息。
他们找了个相对僻静的河岸凹陷处,张翠儿找来石头捣药,林晚则拿出水囊,准备帮萧衍清洗伤口。
萧衍却挡开了她的手,自己接过水囊和捣好的草药,声音冷淡:“我自己来。”
他转过身,背对着她们,独自处理伤口。清洗,敷药,重新包扎,动作因为虚弱而有些笨拙迟缓,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固执和疏离。
林晚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慢慢收了回来。
她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明白了。昨夜并肩御敌的短暂联盟,在白天来临后,似乎又恢复了原状。他是来历不明、仇家追杀的亡徒,她们是拖儿带女的逃荒妇孺。中间隔着看不见的鸿沟。他不愿欠下更多,也不愿暴露更多脆弱。
一种微妙的隔阂,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张翠儿似乎也感觉到了,捣药的动作慢了下来,偷偷看看萧衍,又看看林晚,不敢说话。
只有瑞瑞,懵懂地扯了扯林晚的衣角,小声说:“娘,叔叔痛……”
林晚摸摸他的头,没说话。
夕阳把三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干涸的河床上,看似靠近,却又泾渭分明。
草药或许能暂时缓解伤势,但这条看不到尽头的逃荒路,以及路上叵测的人心,又该如何应对?
萧衍包扎好伤口,站起身,目光投向南方,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休息一晚,明早继续走。”
前面,又会有什么在等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