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疆的晨雾带着草木的清润,缠在黑风寨的吊脚楼廊檐上,像极了阿萝生前爱披的那条靛蓝头巾。段思平将老巫祝赠予的引星佩贴身藏好,玉佩里的星辰晶石贴着心口,传来一丝若有若无的暖意。寨口的牛角号吹了三响,送别的苗家汉子们举起酒碗,青褐色的米酒在粗瓷碗里晃出涟漪。
“段大哥,过了澜沧江,就到吐蕃地界了。”年长的汉子将一张兽皮地图塞进他手里,上面用朱砂画着避开瘴气林的近路,“那里的部落认这个。”他指了指地图角落的狼头图腾,“是咱们祖辈结下的交情,他们会给你指去昆仑的路。”
段思平接过地图,指尖抚过上面蜿蜒的线条。黑风寨的炊烟在雾中升起,带着糯米的香气,老巫祝站在鼓楼的台阶上,黑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却始终没再开口——有些告别,本就不必说尽。他翻身上马,朝着寨民们挥了挥手,马蹄踏过青石板的声响,渐渐被密林的鸟鸣吞没。
出了苗疆地界,风物渐渐不同。吊脚楼变成了石砌的碉楼,苗歌的清越被吐蕃人的牧歌取代,牦牛群在河谷里悠闲地啃着草,背上的毛被高原的阳光晒得发亮。段思平沿着澜沧江逆流而上,引星佩偶尔会微微发烫,尤其是在经过某些山隘时,晶石里仿佛有细碎的光在流动——老巫祝说,这是在感应地底的“脉气”,越是靠近昆仑,反应会越强烈。
这日傍晚,他在一处吐蕃部落借宿。部落首领是个络腮胡的汉子,看到地图上的狼头图腾,立刻杀了羊款待。篝火边,老阿妈用生硬的汉话唱着古老的歌谣,说昆仑山是“天神的牧场”,山顶有能通往“另一个世界”的裂缝,每逢月圆,裂缝里会落下发光的石头,能让牛羊长得更壮。
段思平默默听着,想起嵩山祭坛那道短暂出现的“虚空之痕”,忽然觉得这些看似荒诞的传说,或许都藏着被时光磨蚀的真相。他摸出怀里的青铜片,借着火光细看,北斗星轨的末端,果然有个与歌谣里描述相似的裂缝图案——阿萝的歌诀没说错,嵩山只是起点,真正的答案,在更西的昆仑。
与此同时,天山脚下的戈壁滩上,逍遥子正牵着一头骆驼,慢悠悠地走着。深秋的风卷着沙砾,打在他素色的袍角上,发出簌簌的声响。远处的博格达峰戴着雪帽,在夕阳下泛着金红,像一尊沉默的巨人。他从行囊里取出半块干粮,就着皮囊里的雪水咽下,目光却落在随身携带的《周天星图》上。
图上标注着天山的七十二处冰泉,其中最深处的“寒渊”,据说能冻结时间的流动。早年在洛阳书铺淘到的残卷里写着:“极寒生至阳,冰魄藏天机”,他总觉得,这与嵩山祭坛的“星力破界”或许有着某种隐秘的联系——就像阴阳相生,极致的寒冷或许能稳定那道狂暴的“虚空之痕”。
路过一处废弃的烽燧时,逍遥子停下脚步。残垣断壁上还留着唐军驻守时的刻痕,“守疆”二字已被风沙磨得模糊。他想起段思平说的“武道是为了照亮寸土”,忽然觉得,无论是追寻天道奥秘,还是守护一方安宁,本质上并无不同——都是在这苍茫天地间,为自己认定的“道”往前走。
夜里,他在烽燧里燃起火堆,看着跳跃的火苗映在冰泉图上。寒渊的位置被朱砂圈了出来,旁边写着一行小字:“冬至日,冰生玉,可观星轨倒转”。算算日子,离冬至还有两个月,正好能赶上。他摸出个小小的瓷瓶,里面装着从嵩山带回来的鼎灰,遇火便散发出淡淡的蓝光,与火苗交织成奇异的纹路。
“段兄此刻该过澜沧江了吧。”逍遥子对着火堆轻声道,仿佛在与千里之外的故人对话,“昆仑的风雪,怕是比天山更烈。”他想起龙门渡一起喝的米酒,想起嵩山祭坛前合力激发的星力,忽然觉得这趟北行,虽前路孤寂,却并不孤单——总有人在不同的地方,做着同一件追寻的事。
段思平在翻越唐古拉山口时遇到了暴雪。狂风卷着雪片,打在脸上像刀割一般,坐骑的蹄子在冰面上打滑,好几次险些坠下悬崖。他不得不停下来,在一处背风的岩缝里避雪,引星佩此刻烫得惊人,晶石里的光流转得越来越快,仿佛在催促着什么。
他靠在岩壁上,想起阿萝唱的歌诀说:“昆仑的星星会说话,它们记得苗疆的根。”那时他只当是少女的呓语,此刻站在这冰封的山口,才隐约明白,所谓“根”,或许就是这天地间一脉相承的力量——从嵩山的星轨,到苗疆的歌诀,再到昆仑的传说,都只是这股力量在不同地方的回响。
雪停时,天边露出一抹鱼肚白。段思平牵着马走出岩缝,忽然看到远处的雪地上有串奇怪的脚印,像狼又比狼大,脚印周围的积雪竟呈焦黑色。他心中一动,想起老巫祝说的“界外之兽”,握紧了腰间的剑——看来昆仑之行,比预想的更凶险。
而逍遥子已抵达天山的第一个冰泉。泉水在零下的温度里冒着热气,泉边的岩石上结着晶莹的冰花,形状竟与嵩山祭坛的星篆符号隐隐相合。他蹲下身,用指尖蘸了点泉水,凉意顺着指尖蔓延,却在丹田处化作一丝暖流——残卷说得没错,这极寒之地,果然藏着至阳的生机。
他从行囊里取出青铜小鼎,这是按嵩山祭坛的鼎缩小仿制的,里面盛着寒渊的冰融水。当第一缕阳光照在鼎上时,水面竟浮现出与《周天星图》相同的星轨,只是方向完全相反。“星轨倒转……”逍遥子喃喃道,眼中闪过顿悟的光,“原来不是界壁在动,是我们看反了方向。”
段思平在吐蕃部落的指引下,换乘了适应高原气候的牦牛,继续向西。沿途的牧民告诉他,昆仑山口最近不太平,夜里常能听到奇怪的吼声,去采药的人再也没回来过。他摸了摸怀里的引星佩,晶石的光芒已稳定下来,像一颗小小的星辰,在衣襟下静静燃烧。
逍遥子则沿着冰泉的脉络,一步步靠近寒渊。越往深处走,空气越冷,连呼吸都带着白汽,《周天星图》上的星轨却越来越清晰,仿佛伸手就能触摸到。他知道,离解开“虚空之痕”的秘密,又近了一步。
一个西行,朝着昆仑的风雪;一个北去,向着天山的冰渊。段思平和逍遥子的身影,在苍茫的天地间渐行渐远,却又被同一种追寻的信念连在一起。他们或许不知道未来会遇到什么,不知道那“虚空”的尽头究竟是超脱还是深渊,但只要脚下的路还在延伸,这趟旅程,就不会结束。
风沙掠过戈壁,雪片覆盖山巅。天地间只剩下风声,却仿佛在传唱着一首无形的歌,关于武道,关于天道,关于每个在乱世中坚守本心的人。而段思平和逍遥子的故事,就像这歌里的两段旋律,各自悠扬,却又在冥冥中,等着某一天的和声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