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山的雪总带着种剔透的静,像是把天地间的声响都冻成了冰棱。逍遥子踩着没过脚踝的积雪,素色的袍角扫过岩缝里钻出的枯草,草叶上的冰珠簌簌落下,在他脚边碎成细小的光。他没有像寻常旅人那样循着栈道走,反而专挑那些陡峭的山脊,指尖偶尔拂过冰冷的岩石,像是在触摸大地的脉搏。
这已是他进入天山的第十五日。从博格达峰下的牧民帐篷出发时,老阿妈曾塞给他一袋炒青稞,说山里的“风会说话”,顺着风走就能找到“天神留下的记号”。当时他只笑了笑,此刻却真的在风雪里听出了几分韵律——河谷的风急如鼓点,山脊的风缓似长笛,而转过那道冰封的垭口后,风里竟混着种极细微的嗡鸣,像是有无数根琴弦在同时震动。
他停下脚步,解开行囊取出那张从洛阳旧书铺淘来的残卷。泛黄的麻纸上,用朱砂画着几处模糊的山形,其中一处与眼前的雪峰轮廓几乎重合,旁边批注着行小字:“冰崖有纹,应北斗转,可窥天地之隙。”逍遥子指尖划过那行字,墨迹早已干涸发脆,却仿佛还带着书写者的温度——那是位不知名的北周学者,据说晚年隐居天山,终其一生都在寻找所谓的“天地之隙”。
风里的嗡鸣越来越清晰。逍遥子顺着声音的方向走去,积雪在脚下发出“咯吱”的轻响,像是在应和那神秘的频率。转过一块巨大的冰碛石,眼前忽然出现一道刀削般的绝壁,崖壁上覆盖着厚厚的冰层,冰层下却隐隐透出青黑色的岩石,与周围的白石截然不同。
他走近崖壁,伸手按住冰层。冰面冰冷刺骨,却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股震动——不是来自风,也不是来自地底,而是冰层下的岩石本身在微微震颤,像是有股力量被困在里面,正试图挣脱束缚。逍遥子运起内力,指尖的温度缓缓升高,冰层以他的指尖为中心,渐渐融化出一圈小小的水痕。
随着冰层消融,更多的青黑色岩石显露出来。就在水痕触及岩石的刹那,那些青黑色的石面上忽然亮起微弱的光,像是有墨汁在石头里晕开,渐渐勾勒出奇异的纹路。这些纹路既不是文字,也不是图画,更像是些扭曲的线条,有的如游蛇婉转,有的似枯枝横斜,却在整体上构成了某种奇特的对称,与他行囊里的《周天星图》有着说不清的呼应。
逍遥子心中一动。他想起去年在嵩山祭坛,那道短暂出现的“虚空之痕”周围,也曾浮现过类似的纹路,只是当时太过仓促,没能细看。他从行囊里取出一小块松烟墨,就着融化的冰水在麻纸上拓印,墨汁落在纸上,那些纹路竟像是活了过来,在纸上微微蠕动,最终形成一个不规则的圆形,圆心处恰好缺了一角。
“原来如此。”他轻声自语,指尖在圆形缺角处轻轻一点。就在这时,风里的嗡鸣陡然拔高,崖壁的震动也变得剧烈起来,冰层下的纹路亮起更耀眼的光,将他的影子投在雪地上,影子的轮廓边缘竟也浮现出同样的纹路,仿佛人与石上的符文融为了一体。
逍遥子没有惊慌。他闭上眼,感受着体内内力的流转——平日里柔和如溪的内力,此刻竟随着崖壁的震动变得湍急,在经脉里冲撞游走,却又在触及掌心时变得温顺,顺着指尖注入冰层下的岩石。当内力与岩石的震动频率渐渐吻合时,他忽然明白,这些符文不是静止的图案,而是某种“共鸣装置”,能将人的内力与天地间的某种力量连接起来。
他缓缓睁开眼,目光落在纹路最密集的地方。那里的冰层最薄,隐约能看到岩石上有个凹陷,形状与他随身携带的那枚青铜小鼎底座完全吻合——那小鼎是按嵩山祭坛的大鼎仿制的,本是用来研究星轨,此刻却像是为这绝壁量身定做的钥匙。
逍遥子取出青铜小鼎,小心翼翼地嵌入凹陷。鼎身落下的瞬间,整个崖壁发出一声沉闷的轰鸣,冰层大面积崩裂,露出更多的符文。这些符文如同接到指令的士兵,沿着某种规律缓缓移动,最终在崖壁上组成了一幅完整的星图,图上的北斗七星位置与此刻天空中的星象完全一致,唯有勺柄末端多了一颗从未见过的亮星。
“天地之隙……”逍遥子望着那颗亮星,忽然想起残卷上的另一句话:“星轨偏移处,即为虚实交界。”他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那颗亮星的符文,指尖传来一阵细微的刺痛,仿佛有电流顺着手臂窜入体内,与他的内力交织在一起。
风不知何时停了。雪地上的光影变得格外清晰,连远处冰川折射的蓝光都像是凝固了。逍遥子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与崖壁的震动、体内的内力、甚至天上的星轨形成了奇妙的共振。他忽然觉得,所谓的“破碎虚空”,或许并非打破什么壁垒,而是找到这种共振的频率,让自身与天地融为一体。
夕阳西下时,符文的光芒渐渐暗淡,重新隐入青黑色的岩石。逍遥子取下青铜小鼎,崖壁的震动也随之平息,仿佛一切都未发生过。他将拓印着符文的麻纸小心折好,贴身藏好,又从行囊里取出块干粮,就着雪水慢慢咀嚼。
山风再次吹起,带着冰川的寒气掠过绝壁,却不再有之前的嗡鸣。逍遥子望着远处渐渐沉入暮色的雪峰,忽然想起段思平——那家伙此刻应该已到昆仑,不知是否也找到了类似的线索。他又想起赵匡胤,此刻或许正率军在关中的风雪里跋涉,枪尖上的霜花怕是比这里的更厚。
他们三人,一个在天山触摸符文,一个在昆仑探寻秘境,一个在中原鏖战沙场,看似毫无交集,却又被同一种力量牵引着。逍遥子笑了笑,将最后一块干粮塞进嘴里,拍了拍身上的雪。他知道,这些符文的秘密不是一日能解开的,就像段思平的追寻、赵匡胤的征战,都需要时间。
夜幕降临时,逍遥子在绝壁下的背风处搭起简易的帐篷。他没有点灯,只是借着雪光翻看那张拓印图。月光透过帐篷的缝隙照进来,落在图上的星轨处,与帐篷外的星空遥相呼应。他忽然伸出手指,在图上那颗神秘亮星的位置轻轻一点,帐篷外的风里,似乎又传来了极细微的嗡鸣。
天山的夜色很深,雪光却将一切都染成了柔和的白。逍遥子躺在帐篷里,听着远处冰川碎裂的闷响,感受着体内缓缓流转的内力,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他知道,这绝壁上的符文只是个开始,更多的秘密还藏在天山的风雪里,藏在昆仑的秘境中,藏在中原的烽烟间,等待着他们去发现。
而他,只需要跟着风的指引,一步步走下去。就像此刻,帐篷外的风又开始“说话”,轻柔得像在哼一首古老的歌谣,指引着他往更深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