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阳光倾泻在校场上,上千名军士列成整齐方阵,铠甲反射着刺目银光。赵匡胤站在队伍前列,粗布绑腿浸透了晨露,手中长矛微微颤动,矛尖映出远处将台上那道玄色身影——柴荣到了。这位郭威养子年未弱冠,却已显露出岩壁般的沉稳气质,犀角金带束发的面容冷峻如石刻,唯有那双鹰隼般的眼睛透着逼人的锐气。
今日本是例行操练,因柴荣突然莅临变得不同寻常。各营主将屏息肃立两侧,连郭威亲授的几位悍将都不敢高声呼吸。赵匡胤感觉后背渗出冷汗,并非畏惧权威,而是直觉这场检阅暗藏玄机。果然,柴荣抬手招来掌书记官,声如金石:“今日不练阵法,单考较力。”话音未落,侍从已抬上八牛弩机与千斤巨石。
人群骚动间,赵匡胤看见柴荣指尖轻叩扶剑的手背——这是准备随时拔剑的姿势。最重的那块青石足有三百斤,表面还凝着夜露。几个以膂力闻名的老卒上前试举,皆在闷喝声中狼狈收场。忽然一阵疾风掠过校场,赵匡胤鬼使神差般闪身而出,双臂钳住石锁瞬间,骨骼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他将巨石稳稳举过头顶,青筋暴起的手臂如同老树盘根,脚下泥地竟被踩出深浅脚印。
“好!”柴荣猛然击掌,惊得檐下麻雀扑棱棱飞起。他翻身跃下将台,皮靴踏碎满地落叶停在赵匡胤面前,相距不过三尺距离。这个举动吓得周围将领面色发白——柴荣素来厌恶旁人近身三丈之内。但此刻他却仰头凝视着摇摇欲坠的巨石,忽然抽出腰间佩剑削向石锁绳索。千钧一发之际,赵匡胤本能地偏转头颅,剑锋擦着耳廓划过,斩断的麻绳抽打在他肩胛骨上激起一道红痕。
巨石轰然坠地砸出浅坑,扬起的尘土遮天蔽日。待众人睁眼时,只见柴荣的剑尖正抵住赵匡胤咽喉,冰冷刃面映出少年通红的脸庞。“为何不躲?”年轻的指挥官声音里带着探究的意味。赵匡胤喉结滚动咽下唾沫:“军中比试,生死由命。”这话引得四周响起低低抽气声,连郭威都攥紧了马鞭。
柴荣忽然撤回宝剑归鞘,转身对着目瞪口呆的众将朗声道:“从此赵九编入我的卫队。”他随手指向校场西侧那座孤零零的小校场,“明日寅时,我要看到他在那里练拳。”此言一出,满场哗然——那个荒废多年的小校场从未有人敢单独使用,据说夜里常有狐妖作祟。
当夜暴雨骤至,赵匡胤独自站在小校场中央。闪电劈开夜幕的刹那,他看见柴荣撑着油纸伞立在廊下,身后跟着捧剑侍立的亲兵。雨水顺着伞骨流成水帘,模糊了两人之间的界限。“知道我为什么选你吗?”柴荣的声音混着雨声传来,像是从深渊里浮出的幽灵质问。不等回答,他已抛出个湿漉漉的木匣,里面装着数十枚铜钱。
“半个时辰内把它们全部嵌入对面土墙。”柴荣说完便背手转身。赵匡胤看着漫天大雨和十丈外的土墙,突然扯下面巾蒙住口鼻。他运起真气灌注指节,每弹出一枚铜钱都带起刺耳破空声。最后一掷时,雷光恰好照亮墙面震颤的铜钱阵列,竟隐约排成北斗七星形状。
次日清晨,柴荣验收成果时抚过墙上深浅不一的凹痕,突然抓起赵匡胤布满血泡的右手:“疼吗?”得到否定答复后,他冷笑着撕下墙上一张完好的钱符:“昨夜我让人涂了蜂蜜吸引蚁群,若是心志不坚者,早被噬痛分神。”赵匡胤这才注意到墙根处密密麻麻的蚂蚁尸体,后颈泛起凉意。
自此赵匡胤成为柴荣贴身侍卫,跟随这位年轻将军巡视军营。他发现柴荣有个古怪习惯——每到一处营地必先查看灶灰余烬,能精准说出部队三日内的膳食搭配。某次途经新募的士兵方阵,柴荣突然勒马停步,指着某个低头系鞋带的新兵道:“此人可教弓弩。”众人惊愕时,那士兵抬头露出双异色瞳孔——正是昨日被赵匡胤纠正射姿的那个结巴青年。
北疆传来契丹骑兵扰边的急报那日,柴荣召集心腹将领密议至深夜。赵匡胤奉命守在门外,透过门缝看见地图上插满红色小旗,柴荣手中的令箭始终悬在幽州上空。东方泛白时,他听见屋内传出激烈的争执声,郭威浑厚的声音如同闷雷滚动:“太过冒险!此计若败,整个河北……”回应他的是柴荣特有的冷硬语调:“不赌怎知胜负?当年父亲起兵时何尝有过万全把握?”
三日后黎明,赵匡胤跟着柴荣率领轻骑奔袭幽州。大军行至雁门关外十里处,突然天降大雪遮蔽道路。柴荣却下令全员下马步行,自己带头解开战袍铺在路上充当路标。赵匡胤这才明白为何要在春季发动攻势——融化的雪水会冲刷掉所有行军痕迹。当他们衔枚疾走进入城池阴影时,城头的守军还在沉睡,只有几只乌鸦被马蹄声惊得盘旋而起。
破城之战异常惨烈,赵匡胤始终紧跟柴荣左右。他亲眼见这位年轻主帅在箭雨中从容调度,每当城墙出现缺口就立即填上去肉搏的士兵。最危急时刻,柴荣亲手点燃装满石油的陶罐抛向敌楼,熊熊火光将他侧脸映得犹如修罗战神。战后清点伤亡时,赵匡胤发现柴荣悄悄给每个阵亡将士家中送去五贯抚恤钱,账簿边缘还批注着牺牲者的特长与家眷情况。
凯旋宴上,柴荣将御赐的黄金甲胄当众披在赵匡胤身上。灯火辉煌中,这位年轻统帅举起酒盏:“昔年吴起为士卒吮疽,今我将此甲赠你,望今后替我守护山河。”满堂将士轰然应诺之际,赵匡胤注意到柴荣袖口磨损的线脚——那是长期挽弓搭箭留下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