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淅沥敲打着竹楼檐角,段思平裹着苗锦毯子斜倚在竹榻上,肩头包扎的布条渗出暗红血迹。阿萝蹲坐在火塘边,铜壶里的药汤咕嘟作响,蒸腾的热气在她眉间凝成细密水珠。这是他们在黔中山坳找到的猎户小屋,屋外芭蕉叶被雨水打得沙沙作响,仿佛无数双窥视的眼睛。
“段公子可还受得住?”阿萝将熬好的药汁倒入粗陶碗,指尖触到滚烫的碗壁微微一颤。段思平接过药碗时碰到她冰凉的手背,这才发现少女整晚都在往火塘里添柴,自己却只穿着单薄的靛蓝麻衣。他扯过一旁的羊毛毡披在她身上,动作牵动伤口疼得皱眉。
阿萝突然跪下磕头,银铃般的嗓音带着哭腔:“求公子救救我们寨子!自从那块神石失踪,寨子里每天都有人染上怪病,老祭司说这是上天降下的惩罚……”段思平扶起她时瞥见她颈后若隐若现的刺青——那是苗疆部落特有的图腾,形似展翅欲飞的凤鸟。
“你说神石长什么样子?”段思平摩挲着腰间佩剑吞口处的凹痕,那是大理段氏世代相传的兵符。阿萝从怀中掏出个油纸包,层层打开后露出块拳头大小的黑石,表面布满蜂窝状孔洞,在火光下泛着金属光泽。“这就是最后一块残片。”她声音发颤,“老祭司临终前说,只有集齐七块神石才能阻止这场灾祸。”
段思平指尖刚触到石块,突然感到一阵刺痛,仿佛有无数细小电流顺着经络游走。他猛地缩手,看见指缝间渗出丝丝银白色的液体。阿萝惊慌地抓起清水冲洗他的手指:“当年阿爸触碰神石时也这样!他说这是神石在选择主人……”话音未落,窗外传来野兽般的嚎叫,惊得火塘里的火星四溅。
十余个黑影破开雨幕冲向竹楼,为首者脸上涂着赭红色纹路,手持淬毒弩箭。段思平抄起门边的竹扫帚横挡在前,箭矢钉入身后的木墙发出闷响。阿萝尖叫着扑向神石,却被两个壮汉抓住胳膊。段思平挥动扫帚击退逼近的敌人,突然发现这些人瞳孔泛着诡异的青灰色,动作僵硬得像提线木偶。
“是‘牵机’毒!”段思平厉喝一声,长剑出鞘斩断射来的弩箭。剑锋划过敌人手臂时,流出的血竟呈墨绿色。混战中有人掷出烟雾弹,刺鼻的白烟瞬间充满竹楼。段思平捂住口鼻后退,感觉肺叶像被火烧般灼痛。恍惚间看见阿萝抱着神石跳窗逃走,白衣身影消失在雨林深处。
待烟雾散去,竹楼已成一片狼藉。段思平踉跄追出门外,脚下踩着满地断裂的竹片。雨水冲刷着他脸上的血污,远处传来断断续续的芦笙声——那是苗寨遇袭时的警报。他循着声音奔向山脚,看见阿萝正领着十几个苗人汉子向他招手,每个人手腕都系着褪色的红绳。
“这是我们寨子的护身符。”阿萝将红绳系在他腕上,“沾过牛血的红绳能暂时抵御‘牵机’毒。”她指着岩壁上斑驳的壁画,画面中先民们围着块发光的黑石载歌载舞,“老祭司说,我们的祖先曾见过天神降临,这块神石就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星辰碎片。”
段思平抚摸着岩画上的星图,突然想起黑衣人身上发现的羊皮卷,那些标注着星象方位的记号与此刻所见惊人相似。阿萝从背篓取出个雕花木盒,里面躺着卷边缘焦黄的贝叶经,首页绘着与他手中相似的黑石,周围环绕着二十八宿星图。
“这是《创世古歌》的手抄本。”阿萝逐字念诵经文,苍老的歌谣在山谷中回荡:“天地初开混沌时,天神掷下七颗星……凡触神石者,可得窥天机……”念至此处,她突然剧烈咳嗽,指缝间渗出暗红血丝。段思平夺过经书翻到末页,发现夹着张绘制精确的地图,标注着七个星形标记,其中三个已被朱砂圈注。
“这些地方我们都去过,每次都能找到一块神石残片。”阿萝指着地图上靠近汴梁的那个标记,“老祭司说,当七块神石重聚之日,就是天地翻覆之时。”段思平握紧手中的黑石残片,感觉到它在掌心微微发烫,表面的孔洞中渗出细小的水珠。
夜幕降临时,苗人们燃起篝火举行驱邪仪式。阿萝戴着银冠起舞,腰间挂着的神石残片随动作闪烁微光。段思平坐在火堆旁擦拭长剑,听见长老用古老的苗语吟唱史诗,歌词中提到“持剑者将穿越虚空之门”。他抬头望向星空,北斗七星的位置与经书上的星图完全吻合。
次日清晨,段思平发现阿萝悄悄来到他住的吊脚楼下。少女捧着新制的苗锦腰带,上面绣着展翅的凤鸟:“这是我们寨子最高的礼仪,请公子收下。”段思平系上腰带时,金属扣环碰撞出清脆声响,惊起林间的白鹇鸟群。
“你可知为何要找齐七块神石?”段思平望着晨雾中若隐若现的远山。阿萝蹲下身拨弄着地上的落叶:“老祭司说,完整的神石能打开通往‘天外’的门,那里藏着解救苍生的办法。”她突然握住段思平的手,掌心贴着那块发烫的黑石残片,“但现在我知道,真正的‘天外’或许就在公子心中。”
马蹄声由远及近,打破了山涧的宁静。段思平翻身上马,阿萝将装着神石残片的木盒塞进鞍袋。晨曦透过雾霭照在她沾着露水的睫毛上,折射出点点星光。段思平扬鞭催马,向着汴梁方向疾驰而去。
行至官道时,他掏出木盒查看,发现原本干燥的黑石残片表面已凝结出晶莹的水珠。阳光穿过水滴投射在经书上,那些古老的文字突然变得清晰可辨,显露出隐藏在星图下方的小字:“破碎虚空,方见真章”。段思平合上木盒,感觉掌心残留着异样的温热,仿佛握着的不是冷硬的石块,而是一颗跳动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