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域的烈日,仿佛要将这片广袤土地最后一丝水汽也蒸发殆尽。逍遥子离开那片蕴含着前人执念与失败教训的雅丹遗迹后,并未停歇,继续向西深入。根据那卷古老兽皮地图上更为模糊、几乎与风化纹路融为一体的标记,以及自身对天地灵气异乎寻常的敏锐感知,他来到了一片更为死寂的区域。
这里曾是一座古城,如今却只剩下断壁残垣,大半被流沙掩埋,偶尔露出几截枯黑的胡杨木桩,或是几块雕刻着早已无法辨认的异域纹样的巨石,无言地诉说着昔日的存在与最终的消亡。狂风是这里唯一的主宰,卷起黄沙,如同金色的纱幔,一遍遍掠过废墟,将历史的痕迹打磨得更加模糊。
逍遥子行走其间,青袍在狂风中猎猎作响,身形却稳如磐石。他的目光扫过那些残破的建筑基座,掠过被沙尘覆盖的街道痕迹,最终停留在了古城中心一处相对完整的高台上。
这高台由一种泛着暗沉金属光泽的黑色巨石垒成,与周围土黄色的废墟形成鲜明对比。巨石表面异常光滑,仿佛被某种力量精心打磨过,历经千年风沙,竟无多少磨损痕迹。高台的形状并非常见的方形或圆形,而是一个规整的八边形,每一面的边缘都刻有深深的凹槽,槽内隐约可见残留的、早已失去光泽的晶体碎屑。
最引人注目的是高台的中心区域。那里镶嵌着一块巨大的、近乎完整的圆形石板,直径约有一丈。石板呈深紫色,质地非玉非石,触手温凉。其上雕刻着无比繁复、精密的图案,并非任何已知的文字,而是由无数大小不一的圆点、连接圆点的纤细线条以及各种弧线、螺旋纹路构成,俨然是一幅微缩的星象图谱!那些圆点凹陷处,同样残留着细微的晶体粉末,在特定角度的光照下,会反射出极其微弱、仿佛来自遥远星辰的光芒。
“就是这里了……”逍遥子心中默念。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这座八角星坛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它自成一体,隐隐与头顶的苍穹,与那些亘古运行的星辰,存在着某种玄妙的联系。站在这石坛之上,连呼啸的狂风似乎都减弱了几分,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场排斥在外。
他没有犹豫,缓步踏上石坛,走到那幅巨大的星象图谱中央,盘膝坐下。他并未刻意摆出什么姿势,只是自然而然地放松全身,双手虚扶于膝上,指尖微扣,仿佛在虚空中搭着某种无形的琴弦。
他闭上双眼,并未像寻常打坐那般意守丹田,而是将全部的精神力,如同涓涓细流汇入江河,再如同江河奔涌入海般,向着体外无限地延伸、扩散。北冥真气的特性在此刻展现得淋漓尽致,它并非一味地吞噬,更在于那海纳百川的“容纳”与“感知”。
他的心神首先沉入脚下这座石坛。精神力如同最细微的触须,渗透进那冰冷的黑色巨石,抚过那些光滑的表面,探入凹槽中早已失效的晶体残留。一股苍凉、古老、沉寂了不知多少岁月的意念碎片,如同沉睡的尘埃,被他的精神力量微微扰动。他仿佛听到了远古先民在此吟唱的古老歌谣,看到了他们在此仰望星空时那充满敬畏与渴望的眼神,感受到了他们试图以凡人之躯,理解并引动星辰伟力的那份执着与疯狂。
随后,他的心神超越了石坛的物理界限,向上攀升,与这西域特有的、澄澈得近乎透明的夜空接触。他的精神感知仿佛化作了无形的天线,努力地调整着“频率”,试图与那漫天星辰散发出的、微弱而永恒的波动达成同步。
起初,四周并无异状,只有风沙依旧。但渐渐地,随着逍遥子精神愈发集中,与星穹的感应愈发清晰,异变陡生!
以八角石坛为中心,方圆百丈之内,原本肆虐的狂风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壁,骤然停滞!被卷起的沙尘失去了动力,哗啦啦地坠落在地,形成了一圈清晰的界限。界内,空气仿佛凝固了,连温度都似乎下降了几分,弥漫着一股冰冷的、非人间所有的静谧。界外,狂风依旧咆哮,黄沙漫天,形成了内外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而石坛上空,那片深邃的夜空仿佛被投入石子的湖面,泛起了肉眼难见,但逍遥子精神层面却能清晰“看到”的涟漪。遥远的星辰,似乎比平时更加明亮了几分,投下的星辉不再是均匀洒落,而是仿佛受到某种牵引,丝丝缕缕,如同受到磁石吸引的铁屑,向着石坛中心,向着逍遥子的身体汇聚而来!
这些星辰之力并非狂暴的能量,而是带着一种冰冷的、秩序的、蕴含着宇宙至理的信息流。它们穿透他的身体,并非融入经脉,而是直接与他高度凝聚的精神力产生着奇妙的共鸣与交互。
在这一刻,逍遥子感觉自己仿佛不再是一个局限于方寸之地的个体。他的精神仿佛沿着那些汇聚的星辉逆流而上,无限地拔高、扩展,俯瞰着脚下微缩的古城、广袤的西域、乃至整个星辰大地!他“看”到了地脉的微弱呼吸,感受到了大气流动的磅礴轨迹,甚至隐约触摸到了那包裹着整个世界的、无形而坚韧的“壁垒”的存在!
那并非实质的墙壁,而是一种规则的界限,是当前这方天地所能容纳的能量与存在形式的极限。而“破碎虚空”,或许就是要以自身超越极限的精神与能量,在这“壁垒”上,找到一个“频率”契合的点,引发共鸣,从而打开一条暂时的“通道”,去往那未知的“之外”!
这种感悟玄之又玄,无法用言语精确描述。逍遥子全力维持着这种奇妙的感应状态,贪婪地汲取着这来自星穹与古祭坛的启示。他明白了,前人借助外物引动星辰之力,思路并无大错,但或许错在过于依赖外物,而忽略了自身精神境界与这天地频率的契合。真正的关键,在于“内求”与“外感”的完美统一,在于自身成为那个能与宇宙共鸣的“节点”。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瞬,或许是几个时辰,当天边泛起第一缕微光,星辰渐隐之时,那种奇妙的感应开始减弱。石坛周围凝滞的空气重新流动,外界的风沙声再次传入耳中。汇聚的星辉悄然散去,一切恢复如常,仿佛刚才的异动只是一场幻梦。
逍遥子缓缓睁开双眼,眸中仿佛有星河生灭的景象一闪而逝,随即恢复成古井般的深邃与平静。他长身而起,感受着精神层面的些许疲惫,以及那更深邃、更清晰的明悟。
他低头看着脚下那幅巨大的星象图谱,目光仿佛能穿透石质,看到其蕴含的古老智慧。此处遗迹,给予他的并非直接的力量,而是一条更为清晰的思路,一个关于“共振”与“频率”的全新视角。
“路,还在脚下,但方向,似乎更明了些。”他轻声自语,拂了拂青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身形一晃,已如轻烟般消失在渐亮的晨光与依旧呼啸的风沙之中,继续着他那永无止境的求索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