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淮之地,水网密布,暮春时节的暖风裹挟着湿润的水汽与草木清香,吹拂着官道两旁日渐繁茂的杨柳。一袭青衫的逍遥子,便在这般光景中,悠然行走于通往扬州城的官道上。他步履从容,看似不快,但每一步踏出,身形便已在数丈之外,寻常路人只觉眼前一花,仿佛有清风掠过,再定睛看时,那飘逸的身影已远在视野尽头。
他此行并无明确目的,只是随性云游,感悟天地自然之道。淮南富庶,人文鼎盛,山水亦有殊丽之处,本是他这等追求天道之人喜欢盘桓的地方。然而,越是靠近扬州地界,他敏锐的灵觉便越是捕捉到一丝与这明媚春光格格不入的隐晦气息。
那并非杀气,也非军旅的肃杀之气,而是一种阴柔、黏腻,带着淡淡腥甜意味的异样感,如同美酒中混入了一滴难以察觉的鸩毒,悄然在空气中弥散。寻常武者乃至普通百姓,绝难察觉分毫,但逍遥子精神修为已臻化境,对天地气机、万物韵律的感知远超常人,这丝若有若无的“杂质”,在他感知中便如雪白宣纸上的墨点般显眼。
“有趣。”逍遥子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脚步未停,目光却似是不经意地扫过路旁的草丛、田埂,乃至远处林间的阴影。他并未刻意运功探查,但周遭数里内的气息流动,已自然映照于心湖。
官道旁有一处简陋的茶摊,供往来行旅歇脚。逍遥子信步走入,要了一碗清茶。茶摊不大,只有三四张桌子,除了他,还有一伙看似行商的客人,以及两个坐在角落、穿着粗布短打、貌不惊人的汉子。那俩汉子低头默默吃着粗饼,并不多言,但逍遥子的目光在他们身上略微停留了一瞬。这两人气息内敛,太阳穴却微微鼓起,显然身负不弱的内功,而且他们身上,正萦绕着那股极淡的、令他感到不快的腥甜气息,虽然被他们用某种方法极力掩盖,却逃不过逍遥子的感知。
他并未声张,只是端起粗陶茶碗,慢条斯理地品着略带涩味的粗茶,耳中却将茶摊内所有的声音,包括那俩汉子几乎微不可闻的呼吸声、心跳声都听得清清楚楚。
过了一会儿,那俩汉子吃完饼,起身付钱离开。在他们与茶摊老板交接铜钱时,逍遥子注意到其中一人左手手背上,有一小块不规则的暗红色斑痕,形如灼伤,却又隐隐泛着青黑之气。
“火毒掌?不对,劲力更阴寒,掺杂了尸腐之毒……是了,‘五毒元炁’的雏形,厉百川那一脉的路子。”逍遥子心中了然。厉百川此人,出身西域毒宗,擅用百毒,武功邪异,野心勃勃,一心想要在中原武林开辟势力,甚至觊觎那虚无缥缈的长生邪法。看来,他的触角已经伸到了这即将风云际会的淮南之地。
那两名毒宗弟子离开后,逍遥子又在茶摊坐了片刻。期间,他听到那伙行商模样的客人低声交谈,话语中透露出扬州城近来似乎盘查严格了些,物价也有些波动,更有传言说节度使大人正在招募勇武之士。结合刚才所见,逍遥子心中那模糊的预感渐渐清晰起来。
李重进异动,宋军可能来伐,这本是家国军政之事,他向来不愿过多沾染。但厉百川及其毒宗门下的出现,却让事情变得不同。毒功一旦大规模用于战争或是江湖仇杀,所造成的灾难远非普通刀兵可比,往往波及无辜,遗祸深远,甚至可能污染地脉水源,破坏一方生灵赖以生存的环境,这与他所追求的天道自然、生生不息之理背道而驰。
“山雨欲来风满楼……这淮南之地,看来不止有兵戈之灾,更有毒瘴之患。”逍遥子放下茶碗,留下几枚铜钱,飘然离去。
他不再刻意赶路,而是放缓了步伐,更加细致地感知着周围的一切。在接下来的路程中,他又数次感应到类似的气息,有时是在路过的城镇集市上,某个看似普通的小贩身上带着极淡的药草与毒虫混合的味道;有时是在荒郊野岭,发现一些被特殊手法掩埋的、含有剧毒物质的废弃物。这些毒宗弟子的活动似乎并不张扬,更像是在暗中布点、搜集情报,或者进行着某种前期的准备工作。
逍遥子并未出手干预,也没有追踪任何具体的目标。他就像一位冷静的旁观者,漫步于即将迎来风暴的舞台边缘,默默观察着各方角色的悄然入场。他知道,厉百川派这些人前来,绝不会是无的放矢。要么是李重进为了增强实力,病急乱投医,引狼入室;要么就是厉百川想趁乱取利,在淮南这块肥肉上咬下一口,甚至借此机会,试验他的毒功,扩大毒宗的影响力。
无论是哪种情况,都意味着此地的纷争,将远比单纯的军阀叛乱更加复杂和凶险。寻常的军队厮杀,他或许可以超然物外,但若涉及毒宗这种罔顾生灵、逆乱自然的势力,他便无法完全置身事外了。天道无常,亦有常,某些底线,不容逾越。
夕阳西下,将天边云彩染成一片瑰丽的橘红色。逍遥子立于一座小丘之上,遥望远方扬州城那模糊的轮廓。城郭巍峨,灯火初上,依旧是一派繁华景象。但他却能“看”到,在那片繁华之下,正有阴秽的暗流在涌动,与北方隐约传来的兵戈肃杀之气相互交织。
“树欲静而风不止啊。”他轻轻叹息一声,声音随风消散。他并未决定立即做什么,只是将这份察觉与预感沉淀于心。风雨将至,他需要更清楚地看清这风从何处起,雨往何处落,以及那藏于风雨之后的,更深的图谋。青衫微拂,他转身走下小丘,并未直接进入扬州城,而是折向了附近一处山林清幽之地,似乎打算暂作停留,静观其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