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梁的秋夜已带了几分刺骨的寒意,御书房的窗棂被风吹得轻微作响。赵匡胤屏退了所有内侍,独自站在那幅巨大的舆图前。图上,大宋的疆域被他用朱笔勾勒得清晰分明,然而北方那片广袤的区域,自燕云十六州以北,依旧标注着刺目的契丹印记。连日来,来自河北边境的急报几乎未曾间断,那些描述辽军小股骑队袭扰、烽燧遇险、边民惊惶的文字,如同一条条冰冷的毒蛇,缠绕在他的心头。
他伸出手指,缓缓划过舆图上那条蜿蜒的边境线。指尖所触,仿佛能感受到边关将士紧绷的神经,能听到战马不安的嘶鸣,能看见百姓在铁蹄威胁下的惶恐眼神。这不再是简单的边境摩擦,而是契丹人赤裸裸的试探与挑衅。耶律斜轸那个狂徒的身影,似乎透过地图,带着嘲弄的冷笑凝视着他。
“北疆不宁,国无宁日。”赵匡胤低声自语,声音在空旷的御书房内回荡,带着一丝沉重,更带着一种逐渐凝聚的决绝。
他踱步到窗前,推开一丝缝隙,让寒冷的夜风吹拂在脸上,试图让有些纷乱的思绪清晰起来。登基以来,他夙兴夜寐,励精图治,平定内乱,整合朝纲,甚至连江湖力量也初步收束,设立“武林总联络使”,一切似乎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然而,北方的阴影始终如同悬顶之剑,不曾有一刻放松。
他想起了先帝周世宗柴荣,那位雄才大略却英年早逝的君主,一生夙愿便是北伐契丹,收复汉家故土,可惜天不假年。他想起了自己当年作为周臣时,随军征战,亲眼所见契丹铁骑的剽悍,也亲眼所见被契丹人蹂躏过的汉地百姓的凄惨。石敬瑭儿皇帝割让燕云,使得中原门户洞开,这道伤口,已经淌血数十年!
“难道朕也要如那石敬瑭一般,对契丹俯首称臣,岁岁纳贡,以求偏安吗?”一股屈辱与怒火在他胸中升腾。不!他赵匡胤,提三尺剑取天下,扫平群雄,开创大宋,岂能容忍卧榻之侧,有他人鼾睡!岂能坐视契丹人年年岁岁,如同吸血蠕虫般,侵蚀大宋的边疆,威胁他的子民!
辽主耶律璟昏聩暴虐,正是其国内政局不稳之时。南院大王萧挞凛虽为宿将,用兵沉稳,但观其近日行事,似乎也受到耶律斜轸这等少壮派将领的牵制。而宋国这边,内部割据已基本扫平,军心民心可用,武林力量亦初步整合……这难道不是天赐的时机吗?
等待?等到何时?等到耶律璟某日清醒过来,整顿朝纲?等到辽国出现一个更英明的君主?还是等到宋国这边出现什么新的内乱?不,他赵匡胤从不将希望寄托在对手的衰弱或失误上。真正的安定,必须靠自己亲手去打出来!
一个清晰而坚定的念头,如同破开乌云的闪电,骤然照亮了他所有的思虑——北伐!必须北伐!主动出击,解决这心腹大患,收复燕云故地,将契丹的铁骑赶回漠北,为大宋,也为后世子孙,打出一个真正的太平天下!
这个决心一旦下定,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又仿佛扛起了更重的山岳。他知道,这将是他登基以来,最为艰难、也最为关键的一次抉择。北伐之功,可定江山;北伐之败,亦可能动摇国本。朝中必有反对之声,那些文臣会以国库、民生、风险为由劝阻;军中亦会有惧战、惰战之将。契丹铁骑纵横百年,绝非易与之敌。
但是,有些事,必须有人去做。有些责任,必须由他来承担。
他缓缓关紧窗户,将凛冽的秋风隔绝在外,转身回到舆图前。目光不再有丝毫犹豫,而是充满了锐利与专注。他不再去看那些边境摩擦的点,而是将视线投向了幽州,投向了那片被契丹占据近百年的汉家旧地。
“幽蓟之地,本汉家山河。石晋无道,割以赂虏,使吾民陷于左衽,几近百年。”他低声吟诵着,仿佛在坚定自己的信念,“今朕承天命,抚有中夏,岂可坐视故土沦丧,黎民涂炭?”
他走到御案前,铺开一张空白的宣纸,却没有立刻写下任何具体的计划。他知道,北伐之事,关乎国运,必须谋定而后动。这第一步,不是调兵遣将,不是筹集粮草,而是统一核心重臣的思想,是在绝密的情况下,开始最初步的战略推演和情报收集。
他提起御笔,在纸的顶端,郑重地写下了四个字:
“北定方略。”
笔力千钧,墨迹酣畅,仿佛灌注了他所有的决心与气魄。
这一刻,他不再仅仅是一个需要平衡朝堂、安抚四方的皇帝,更重新变回了那个在陈桥披上黄袍、在战场上叱咤风云的统帅。他知道,一条充满荆棘与荣耀,也伴随着巨大风险的道路,已经在他的脚下展开。北伐的决心已下,接下来,便是如何将这决心,一步步变为现实。大宋的命运,乃至整个天下的格局,都将因他此刻的抉择,而走向一个全新的方向。夜色深沉,御书房的灯火,却亮如白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