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卷过江面,带着深秋的肃杀与初冬的凛冽寒意,吹动两岸密布的旌旗猎猎作响。曹彬于鄂州水寨中凝视着巨大的江防舆图,目光最终落在了下游一处关键所在——采石矶。此处江面相对狭窄,水流湍急,矶头突兀江心,地势险要,自古为南北渡江要津,亦是南唐赖以屏护金陵的上游锁钥。南唐水军主力一部及林仁肇布设的重兵,便屯驻于此,与北岸宋军隔江对峙。
“欲下金陵,必先破采石。”曹彬的声音在军帐中清晰而坚定,“然南唐水师据险而守,正面强攻,纵能胜,伤亡必巨,且迁延日久。陛下有旨,当以奇正相合,速战速决。”他手指点向采石矶上下游数处标注,“据降人樊若水所献沿江水文测量之图,及我军斥候多日侦察,采石矶上下游数里,江底有数处石梁浅滩,水流虽急,却非不可逾越。若在此处,以巨舰、木排为基,连锁为桥,辅以强弓硬弩、精兵护卫,或可搭建数道浮桥,使我步骑精锐,能避开其水军锋锐,直抵南岸!”
此议大胆而冒险。在敌军眼皮底下,于水流湍急之处架设浮桥,无异于火中取栗。但曹彬用兵,向来以周密着称。他早已暗中调集了大量船只、竹木、铁链、巨钉等物资,囤于北岸隐蔽处。更从各军及投效的江湖人士中,遴选出数千名精通水性、胆大心细、或武功高强的士卒好手,组成“架桥护军”,反复演练在模拟环境下快速拼接、固定浮桥,以及在干扰下防御、反击的战术。同时,他命令水军主力在上下游佯动,摆出多处渡江的态势,以迷惑、牵制南唐水师注意力。
南唐方面,林仁肇坐镇采石矶大营,对宋军的动向保持着高度警惕。他深知采石矶的重要性,除却严密的水面巡逻,更在矶头及沿岸高地筑垒设寨,多置强弩、投石机,并安排了重兵驻守。对于宋军可能采取的渡江方式,他亦有预估。当他通过侦察发现宋军在北岸特定地段秘密集结大量非战船只与建材,并有频繁的小股水鬼活动迹象时,立刻判断出曹彬的意图——浮桥!
“想在我眼皮底下搭桥过江?痴心妄想!”林仁肇冷哼一声,眼中闪过一丝厉色。他一面加强矶头及沿岸的防守,命令水军战船随时待命,准备一旦发现浮桥雏形便立即出击摧毁;另一方面,他想起了那些应募而来的江湖人物。这等袭扰破坏、于混乱中一击即走的任务,或许正适合其中那些轻功卓绝、擅长潜行刺杀的“奇兵”。
“传令‘奇兵队’中擅轻功、水性的几位首领前来!”林仁肇下令。不久,数名形貌各异、气息精悍的汉子被引入军帐。为首一人绰号“踏浪蛟”,精熟水性,能在水下潜伏良久;另一人唤作“鬼影儿”,轻功诡异,尤擅夜间潜行;还有一人使一对分水峨眉刺,招式狠辣。林仁肇沉声道:“北军欲在上下游搭设浮桥。你等各率本部精锐,趁夜潜渡,或泅水,或乘小舟,袭杀其架桥工匠,焚毁其物料,破坏其桩基!不必恋战,得手即退,乱其心志,延缓其进度便是大功!本帅自有重赏,更有水军接应。”
“遵令!”几名江湖头领抱拳领命,眼中闪烁着跃跃欲试的光芒与对赏金的渴望。
是夜,月隐星稀,江风呼啸。北岸宋军选定的架桥点附近,灯火通明,无数士卒工匠正在军官指挥下,利用夜色掩护,将一艘艘满载木排、铁链的船只推向预定位置,开始拼接固定。江面上,数艘宋军战船游弋警戒。
突然,下游黑暗的江面上,悄无声息地冒出十数颗人头,正是“踏浪蛟”及其手下。他们口衔芦管,身着深色水靠,手持利刃与油布包裹的火种、小凿等物,如同鬼魅般向正在搭建的浮桥部分潜泳而去。几乎同时,上游岸边阴影中,数条轻捷如燕的身影借着礁石、芦苇的掩护,迅速接近堆放竹木物料的后勤营地,正是“鬼影儿”一伙。另有数条小舢板,载着使峨眉刺的汉子等人,从侧面江湾悄然划出,目标是警戒的战船与浮桥连接处。
“敌袭!”宋军警戒哨卒发现异常,立刻发出尖锐的警哨声。江面、岸上瞬间沸腾。
但宋军显然对此有所防备。只见浮桥工地及沿岸,迅速亮起更多火把,人影幢幢,却并非慌乱。一批身着统一褐色劲装、动作矫健迅捷的人影从各处预设位置闪出,迎向袭来的南唐江湖客。这些人出手狠辣精准,配合默契,显然训练有素,正是直属朝廷、专司应对江湖事务、护卫重要目标及执行特殊任务的“武德司”高手!他们中有使刀剑的,有发暗器的,更有几人显然也精通水性,毫不犹豫地跃入江中,与“踏浪蛟”等人绞杀在一起,水花翻腾,刀光隐现。
与此同时,另有一批服饰各异、但个个太阳穴高鼓、目光炯炯的江湖人物,从营地后方或警戒战船上现身,拦住“鬼影儿”等人的去路。这些人有僧有道,有丐帮弟子,亦有各地闻讯赶来助战、欲在军前立功或出于侠义的中原武林义士。他们武功路数各异,却同样经验丰富,对南唐这些受雇而来的江湖客毫无惧色。
“藏头露尾的鼠辈,也敢来捋虎须!”一名少林俗家弟子打扮的壮汉,挥舞熟铜棍,虎虎生风,挡住“鬼影儿”的去路。“鬼影儿”身法虽快,但这壮汉棍法沉稳,力道千钧,笼罩范围极大,一时间竟将他缠住。
江中,“踏浪蛟”与一名武德司的水战高手激斗正酣。对方使一对分水刺,招式刁钻,内力精纯,竟不弱于他这常年在水上讨生活的。两人在水下翻滚搏杀,气泡翻涌,险象环生。
那几艘意图偷袭的小舢板,还未靠近浮桥,便被宋军警戒战船上密集的弩箭和几名擅长暗器的中原义士打得抬不起头,舢板上数人中箭落水,使峨眉刺的头领见势不妙,急忙下令撤退。
袭扰持续了约半个时辰,南唐方面派出的几股江湖奇兵,在武德司高手与中原义士的顽强阻击下,未能接近浮桥核心区域,更别提大规模破坏。他们原本计划的纵火、凿船大多未能得手,反而折损了十余人,余者见宋军防备森严,配合有力,只得在丢下几具尸体和伤员后,仓皇撤回南岸或遁入黑暗的江面。
“废物!”接到败退回报的林仁肇,脸色铁青。他深知这些江湖人物纪律散漫,难以如臂使指,但没想到在首次关键的袭扰战中便如此不堪。反观宋军,不但预有防备,而且其“武德司”与中原义士展现出的组织性与战斗力,令人侧目。
宋军方面,虽然击退了袭扰,但架桥工作也因此受到了不小的影响和延迟。曹彬闻报,面色不变,只下令加强戒备,增派高手轮值,同时加快工程进度。“南唐技止此耳。彼以江湖散勇袭扰,我以朝廷鹰犬与正道义士应之,彼已先输一筹。浮桥之成,势不可挡。传令各部,加紧施工,待桥成之日,便是踏破采石之时!”
接下来的数日,类似的袭扰与反袭扰在采石矶江面不断上演。南唐又尝试了火船顺流冲击、小股水军趁雾突击等多种方式,企图破坏浮桥,但宋军的防御体系在实战中不断完善,武德司与中原义士更是愈战愈勇,牢牢守住了浮桥工地。那横跨大江的浮桥,虽然缓慢,却一寸一寸,顽强地向南岸延伸而去。采石矶上空,战云压得更低,空气中充满了焦灼与血腥的气息。南唐倚为天堑的长江防线,正在这铁与火的较量中,发出令人不安的呻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