嵩山少林的佛道之争与武学印证,其波澜虽在顶尖高手层面悄然平息,余韵却仍在江湖中缓缓扩散。然而,对于辽阔的江南大地而言,自南唐覆灭、金陵易主后,更直接而深刻的动荡,并非这些高来高去的武林轶事,而是权力更迭所带来的秩序真空与人心惶惶。宋军虽纪律严明,曹彬等人也极力安抚地方,迅速接管要害,但如此庞大的疆域、错综复杂的地方势力、以及战争创伤的愈合,绝非一朝一夕之功。尤其是在那些宋军行政力量暂时未能深入、或原有南唐官府影响力薄弱的水网密布、山泽纵横之地,一种无序与混乱正在悄然滋长,如同潮湿气候下蔓延的苔藓。
正是在这片新旧交替的灰色地带,一双隐藏在暗处的眼睛,正闪烁着贪婪而冰冷的光芒。“万毒老祖”厉百川,这位在宋辽边境受挫后一度蛰伏的毒宗魁首,从未放弃过他称霸武林、攫取更大权力与资源的野心。南唐的灭亡,对他而言更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遇。朝廷崩解,官方压制力降至最低;宋军初来乍到,首要目标是稳定大局与重要城池,无暇也无力立刻梳理所有江湖角落;而原本依附于南唐朝廷或与地方官府有千丝万缕联系的帮会势力,此刻如同失去了大树的猢狲,惶惶不可终日,急需寻找新的依靠,或者,被更强大的力量吞噬。
厉百川的触角,早已通过其得力弟子“腐骨手”黄蠡等人,在岭南成功渗透了“伏波帮”等地方势力,积累了在乱世中控制江湖帮派的经验。如今,他将目光投向了更加富庶、水系更为发达、江湖门派也更为林立的江南核心区域,特别是太湖流域及周边。
他的策略,相较于在岭南时更为精细与富有针对性。他并未大张旗鼓地亮出“万毒老祖”的恐怖名号,而是化整为零,派遣麾下精于用毒、易容、魅惑、谋略的得力干将,伪装成逃难的富商、失意的文人、游方的郎中、甚至是从北方南下的武林人士,悄然潜入江南各重要州县、码头、市镇。他们的任务并非直接开宗立派,而是搜集情报,物色目标,评估哪些地方帮派最有价值、最易控制。
这些帮派,多是控制着漕运码头、私盐通道、茶叶丝绸集散、赌场妓馆、或者掌握特定手工技艺、拥有独特情报网络的灰色组织。南唐时期,它们或向官府纳贡换取庇护,或与当地胥吏豪强勾结,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如今,保护伞骤然消失,宋廷的新规则尚未完全建立,它们对未来的不确定性充满了焦虑,既怕被宋廷当作不稳定因素清算,又担心被其他虎视眈眈的势力吞并。
厉百川的门人,便如同最耐心的毒蜘蛛,开始在这些焦灼的帮派周围,编织无形的网。
在苏州城外,控制着一段京杭运河支流码头及数座大型货栈的“漕帮”分舵,近日来接连发生怪事。先是帮中几名负责押运的头目,陆续染上一种怪病,上吐下泻,浑身乏力,请了多位郎中都未见好转,反而日渐虚弱。正当帮主“分水犀”郭威焦头烂额之际,一位自称“赛华佗”的游方郎中恰好路过,声称能治此怪症。他取出几包药粉,让病人服下,不过半日,症状竟大为缓解。郭威感激不尽,重金酬谢,并恳请“赛华佗”多留几日,为帮中其他身体不适的弟兄诊治。这“赛华佗”自然便是厉百川门下精通医毒的好手伪装。他不仅“治好”了那些被暗中下毒的头目,更在替其他帮众“看病”时,巧妙地将一些不易察觉的慢性毒药或成瘾性药物混入所谓的“补药”之中。同时,他有意无意地向郭威透露,听闻宋廷有意整顿漕运,旧日与南唐官府有瓜葛的帮会恐怕会被清洗,不如早做打算,寻找新的靠山,并暗示自己认识一些“北边来的大有门路的朋友”。威逼与利诱,解药与毒药的双重控制,加上对未来的恐惧,郭威的心思渐渐活动。
在湖州,一个以经营丝绸买卖为掩护、实则掌控着太湖水域部分走私通道的“锦帆会”,其会主“玉面狐”苏三娘,近日接待了一位风度翩翩、谈吐不俗的北方客商。此人不仅对丝绸行情了如指掌,更能弄到一些宫廷流出的紧俏样式图样,让苏三娘大为心动。在一次酒宴之后,客商“不慎”透露,他其实与北方某位权势滔天的“贵人”有旧,此次南下,也有为“贵人”物色可靠合作伙伴之意。若“锦帆会”愿意,不仅可保生意畅通,更能获得寻常商人难以企及的庇护与资源。苏三娘将信将疑,客商便“慷慨”地先提供了一批紧俏货物,并帮助她化解了一次来自竞争对手的刁难。然而,苏三娘不知道的是,那批紧俏货物中,早已混入了厉百川特制的、能令人产生依赖的“逍遥散”,而她化解危机所借助的“力量”,实则是厉百川门下另一股人马对竞争对手的暗中打击。不知不觉间,“锦帆会”已开始依赖这位神秘客商提供的“货物”与“帮助”。
在宜兴,一个掌握着独特紫砂矿脉和烧制技艺的“陶朱帮”,则遭遇了更直接的威胁。帮中技艺最好的几位老师傅及其家人,相继被不明身份的蒙面人掳走,只留下一封匿名信,要求“陶朱帮”交出矿脉地图与核心配方,并从此听从指令,否则撕票。帮主“铁臂猿”孙坚又惊又怒,正准备召集人手追查,却有人秘密送来一张纸条和一小包药粉,纸条上写明了解救被掳者的地点与方法,而那药粉,则能解除被掳者身上所中的“七步迷魂香”。孙坚依言而行,果然救回了人,对那神秘送信人感激涕零。不久,送信人现身,自称是“北地侠士”,路见不平,并暗示此事与附近一个觊觎矿脉的敌对帮派有关,而他们背后,似乎有更可怕的势力。他愿意为“陶朱帮”提供保护,但需要“陶朱帮”在关键时刻,提供财力与物资上的支持,以及…必要时动用其地下矿道作为隐秘据点。救命之恩加上对未知威胁的恐惧,孙坚很难拒绝。
类似的情形,在镇江的船帮、杭州的米行会、嘉兴的盐枭集团中,以不同的剧本上演着。下毒控制关键人物、提供稀缺资源或解决难题以换取依赖、制造危机再扮演救世主、直接武力胁迫辅以解药诱惑……厉百川的门人娴熟地运用着各种手段,针对不同帮派的弱点,精准下套。他们并不急于立刻让这些帮派改旗易帜,公然打出毒宗旗号,而是像缓慢渗透的毒液,先让这些帮会的高层和核心成员在药物、利益或恐惧的捆绑下无法脱离,再逐步侵蚀其决策,将其变为毒宗在江南的隐形触角、情报来源、资金渠道和藏身之地。
一种无声的“毒染”正在江南的江湖水下蔓延。表面上看,这些帮派依旧维持着原有的名号和日常运作,甚至可能对宋廷表现出顺从的姿态。但实际上,它们的咽喉,已被一双来自阴影中的、沾满剧毒的手,悄然扼住。厉百川的势力,如同潜伏在肥沃淤泥下的毒蔓,正借着新旧王朝交替的混乱土壤,疯狂地滋生着根须,静待着全面破土而出、绞杀阳光的那一天。而忙于稳定大局、梳理政事的宋廷,以及刚刚经历了一场佛道之争的中原武林主流,对此尚浑然未觉,或即便有所察觉,也未能意识到其背后隐藏的庞大阴谋与致命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