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明,都督府,议事厅。
时值一九一二年一月十三日,距离林景云与蔡锷那次推心置腹的长谈已过去数日。清晨的阳光穿过雕花木窗,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新政权初立的忙碌与亢奋。
林景云站在巨大的云南地图前,身姿挺拔,伤势痊愈后,他身上那股军人的凌厉与学者的沉稳更加融合无间。他今日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西式常服,更显精神。尽管他明确表达了不愿担任前台显职的意愿,但在蔡锷的坚持和都督府众人的力荐下,军政部次长、民政部长的任命状还是送到了他的案头,同时兼任的还有滇军军医处处长一职。
蔡锷深知林景云的志向不在于官位高低,但他更清楚,要推动林景云心中那宏伟的蓝图,没有相应的职权,将寸步难行。这些职务,与其说是束缚,不如说是蔡锷赋予林景云披荆斩棘的利刃。对此,林景云最终没有再推辞,他明白,实干也需要平台和名义上的权力支撑。
此刻,议事厅内,蔡锷端坐主位,旁边是新政府的主要成员,罗佩金、李根源等人赫然在列。他们的目光都聚焦在林景云身上,等待着这位新任的“次长”与“部长”阐述他的施政构想。
“松坡兄,诸位同仁,”林景云转过身,声音清晰而有力,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景云前日已向松坡兄表明心迹,愿为云南实业与军备之后盾。今日,景云不揣浅陋,拟定了一份‘云南实业振兴第一个五年计划’的草案,请诸位审议。”
他从随身的皮包里取出一叠厚厚的文稿,双手递交给蔡锷。蔡锷接过,示意分发给众人。
一时间,议事厅内只剩下翻阅纸张的沙沙声。
众人的表情从最初的平静,逐渐转为惊讶,再到凝重,最后,几乎每个人的眼中都燃起了兴奋的光芒。
林景云没有等待他们看完,便开始沉声解说:“云南地处边陲,物产丰饶,然工业基础薄弱,交通闭塞,财政拮据。欲强滇,必先兴实业;欲兴实业,必先找准根基,集中力量,重点突破。”
他的手指点在地图上:“诸位请看,我省个旧锡矿,储量之丰,品位之高,世界罕见!东川铜矿,亦是潜力巨大。此二者,乃天赐宝藏,是我们启动云南工业化的第一块基石!”
“我的计划,核心便是‘矿盐联动,工农并举’。”
“矿,指的便是全力开发个旧锡矿与东川铜矿。我们要引进西方最先进的采矿、选矿、冶炼技术,建立现代化的矿业公司,将这些宝贵的矿产资源,转化为实实在在的财政收入和工业原料。”
李根源微微皱眉,插话道:“少川,开发矿山耗资巨大,技术人才匮乏,引进西方的技术与设备,恐怕所费不赀,我们如今财政……”
林景云抬手示意,胸有成竹:“印泉兄,您的问题问到了关键。资金与技术,确实是我们面临的最大瓶颈。但并非无解。”他话锋一转,指向地图上另一片区域,“这就要说到‘盐’了。”
“云南盐业,经过去年的初步整顿,产量和税收已有显着提升。但这远远不够!云南不仅有丰富的井盐,更有大量的盐湖资源,这些盐不仅仅是食用盐,更是宝贵的化工原料!”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魔力,仿佛在描绘一幅崭新的画卷:“我们可以利用丰富的盐资源,发展盐化工产业!制碱,这是现代工业的基础原料,纺织、印染、玻璃、造纸,处处都离不开它;提取钾盐,制造钾肥,可以极大地改良土壤,提高农作物产量,解决粮食问题;甚至,我们还可以研究提取溴素、锂等稀有元素,这些在未来都是价值连城的战略资源!”
“锂?”李根源有些疑惑,这个词对他们来说过于陌生。
“对,锂!”林景云肯定地点头,“一种潜力巨大的金属,未来在电力储存等领域将有大用。当然,这是长远规划。眼下,制碱和钾肥是最现实、最迫切的。”
他顿了顿,继续道:“盐化工作为新兴产业,利润丰厚。我们可以用盐化工的部分利润,反哺矿业开发;同时,矿业的发展也能带动相关的机械制造、交通运输等行业。如此一来,矿与盐相互促进,形成良性循环。”
“更重要的是,”林景云加重了语气,“无论是矿业还是盐化工,都需要大量的劳动力,可以吸纳众多百姓就业,改善民生。钾肥的应用,更能直接惠及万千农民,巩固我新政权的群众基础。”
蔡锷一直静静地听着,此刻眼中已是异彩连连。他忍不住击掌赞叹:“好!好一个‘矿盐联动,工农并举’!少川,你的这个五年计划,目光深远,切中要害!这不仅仅是一个经济计划,更是一盘活云南全局的大棋!”
李根源也点头道:“以盐养矿,以矿促工,以工哺农,环环相扣,确实高明!只是,这引进西方技术和资金……”
林景云接过话头:“这正是我要强调的。要实现这个计划,我们必须敞开大门,积极引进西方的技术和资金。我们可以出让部分矿产或盐化工厂的股份,与西方有实力、信誉良好的公司进行合作,实现互利共赢。当然,合作的前提是,主导权必须掌握在我们自己手中,核心技术必须逐步消化吸收,最终实现国产化替代。”
他的目光坚定:“闭关锁国,坐井观天,只会让我们永远落后。我们必须拥有开放的胸襟和学习的勇气,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外部条件,加速发展壮大我们自己!”
议事厅内一片寂静,所有人都被林景云描绘的宏伟蓝图和清晰路径所震撼。这份计划,不仅仅是数字和项目,更是一种气魄,一种决心,一种对云南未来的无限憧憬。
蔡锷站起身,走到林景云身边,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少川,你这份计划,价值连城!它为新生的云南指明了方向!我代表都督府,全力支持你!”
他转向众人,朗声道:“诸位,林次长这份‘五年工业计划’,事关云南百年大计,我提议,都督府即刻成立‘云南实业发展委员会’,由林次长亲自主持,统筹协调矿业、盐业及相关产业发展事宜!所需人、财、物,都督府必将倾力保障!”
“我附议!”李根源第一个响应。
“附议!”罗佩金紧随其后。
“附议!”……
一时间,附议之声此起彼伏。新政府的核心成员们,被林景云的远见卓识和实干精神所折服,也为即将展开的宏伟事业而热血沸腾。
林景云看着眼前一张张充满信任和期待的面孔,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他知道,这条路注定充满艰辛,会遇到无数的困难和挑战,甚至可能触动国内外各种势力的利益。但他无所畏惧。
“谢松坡兄!谢诸位信任!”林景云微微躬身,“景云定当殚精竭虑,不负所托!五年之内,必让云南工业初具规模,财政面貌焕然一新!”
他的话语掷地有声,充满了自信和力量。
阳光愈发明媚,透过窗棂,将议事厅照得一片通透。一个崭新的时代,正在这片西南边陲的红土地上,伴随着一份雄心勃勃的五年计划,缓缓拉开序幕。林景云站在地图前,目光仿佛穿透了纸张,看到了未来矿山上轰鸣的机器,盐场边林立的厂房,以及工厂烟囱里升腾起的滚滚白烟——那是云南工业的心跳,也是国家复兴的希望。
属于他的战斗,已经打响。这一次,战场是工厂、矿山和实验室,武器是知识、技术和汗水。他要用这五年,为云南,也为这个苦难的民族,奠定一块坚实的工业基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