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明,五华山都督府,林景云的书房内灯火通明。
夜风带着寒意,从微敞的窗隙潜入,吹动着桌案上摊开的云南舆图。林景云身着笔挺的滇军军服,肩上的将星在灯光下熠熠生辉。他眉宇间凝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倦意,但眼神依旧锐利如鹰。
“咚咚咚。”沉稳的敲门声。
“进来。”林景云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房门推开,林武一身风尘仆仆,带着硝烟与血腥的气息跨了进来。他脸色苍白,嘴唇干裂,但腰杆挺得笔直,眼神在看到林景云时,瞬间燃起一抹光亮,随即又黯淡下去。
“少帅!”林武的声音沙哑,他从怀中掏出一个油布包裹,双手奉上,“图纸……大部分抢回来了。”
林景云接过油布包,入手沉甸甸的。他没有立刻打开,目光落在林武缠着渗血绷带的右臂上:“受伤了?”
“小伤,不碍事。”林武咧了咧嘴,想笑,却牵动了脸上的某处伤口,表情有些扭曲,“火燎的,还有点皮肉伤。”
林景云点了点头,这才将油布包放在桌上,小心翼翼地解开。一张张图纸展现在他面前,边缘焦黑,有的地方甚至直接是炭化的窟窿。他一张张检视,神情专注而凝重。
“分部件详图损毁严重。”林武低声补充,“尤其是几个关键的传动和闭锁机构,烧得最厉害。”
林景云的指尖在那些焦炭上轻轻拂过,感受着那份脆弱与毁灭。他抬起头,看向林武:“人员呢?”
林武的身体猛地一震,眼圈瞬间红了:“老三……牺牲了。胸口两枪,当场就……他拉了个日本浪人垫背。”他顿了顿,声音更加哽咽,“二子大腿中了一枪,子弹取出来了,没伤到骨头,休养一阵就好。”
书房内的空气霎时间凝固。
林景云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冰冷的肃杀:“老三是好样的。抚恤从优,他的家人,我们养。”
“是!”林武挺直了胸膛,声音却带着颤抖。
“这次行动,暴露了我们内部的问题。”林景云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静,却更添了几分寒意,“日本人能如此精准地设伏,内鬼的作用不小。‘鸦喙’带回来的不仅是图纸,更是警钟。”
他走到窗边,望着沉沉夜色下的昆明城:“缅甸那边,日本人和英国人都在盯着。图纸到手,只是第一步。接下来,我们要把这图纸变成真正的利器,更要将那些藏在阴影里的毒蛇,一条条揪出来,斩草除根!”
林武精神一振:“少帅,您下令!”
“从现在起,‘黑鸦’情报处全力运转,给我彻查昆明,乃至整个云南的日本间谍网。所有工厂、矿山、军营,但凡要害部门,立刻成立保卫处,人员由军政部直辖,给我盯死了!任何可疑人员,宁枉勿纵!”林景云语速极快,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之力。
“是!”
“还有,”林景云转身,目光炯炯,“让蔡都督准备,三日后,昆明郊外,举行大规模军事演习。新编练的各部队,包括炮兵营的滇造·1914式七十五毫米山炮,全部拉出去练练!”
林武一愣,随即明白了林景云的用意:“震慑宵小,整合新军!”
“没错。”林景云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让那些心怀叵测的家伙看看,云南不是他们可以随意伸手的地方!也让我们的士兵,见见血,提提气!”
接下来的几天,昆明城内暗流涌动。
“黑鸦”情报处的成员如同夜色中的幽灵,悄无声息地渗透进城市的每一个角落。茶馆里,一个看似普通的茶客,在邻桌高谈阔论的“爱国商人”起身如厕时,迅速在其留下的茶杯边缘沾了沾,又若无其事地继续品茗。不久后,那“爱国商人”便在家中被“请”走,从他床下搜出了电台和密码本。
洋行里,一个负责清扫的杂役,在无人时,用特制的药水涂抹过法国商人丢弃的废纸篓。显影的字迹,记录着与某个日本商社的秘密资金往来。当晚,法国商人和他的几个“同伴”便在秘密接头时被一网打尽。
城郊的某个隐秘据点,几个日本浪人打扮的男子正围着地图低声商议,突然门窗破裂,数名黑衣汉子如同鬼魅般冲入,寒光闪烁间,浪人们连惊呼都来不及发出,便悉数被擒。审讯室的灯光彻夜不熄,惨叫声被隔绝在厚重的墙壁之内。一批批日本间谍、他国特务以及被收买的汉奸,如同被连根拔起的毒草,纷纷落网。
兵工厂、炼钢厂、各大矿场,原本松散的守卫被雷厉风行地整肃。一支支由军政部直接指挥的保卫处队伍迅速组建,荷枪实弹的士兵们目光警惕,任何试图靠近禁区的人都会受到严厉盘查。空气中弥漫着紧张肃杀的气氛,那些潜藏的暗流,在这股铁腕之下,被迅速掐断。
三日后,昆明东郊靶场。
晨曦微露,薄雾尚未散尽。广阔的演习场上,旌旗招展,杀气腾腾。新编练的滇军各部队,穿着崭新的军服,精神抖擞地列队肃立。步兵方阵如林,刺刀在晨光下闪烁着森寒的光芒。骑兵部队跨坐高头大马,威风凛凛。最引人注目的,是炮兵阵地上那一门门崭新的滇造·1914式七十五毫米山炮,炮口昂扬,闪烁着金属的冷光,那是云南现代军事工业的骄傲。
蔡锷与林景云并肩站在临时搭建的高台上。蔡锷一身戎装,神情肃穆,目光扫过下方整齐的军阵,眼中流露出满意与期待。
“少川,你这手笔,不小啊。”蔡锷低声道,语气中带着几分感慨,“这些新军,看着就有股不一样的精气神。”
林景云微微一笑:“松坡公,这只是开始。云南要强,非一日之功。今日演习,既是练兵,也是亮剑。”
随着演习总指挥一声令下,演习正式开始。
“开炮!”
炮兵阵地上,炮长猛地挥下令旗。
“轰!轰!轰!”
数十门山炮同时怒吼,炮弹带着尖锐的呼啸声划破长空,精准地落在远处的预设靶标区域。刹那间,泥土、草木、碎石被巨大的爆炸力掀上天空,浓烟滚滚,火光冲天。大地震颤,仿佛万马奔腾。
紧接着,步兵方阵在军官的指挥下,以营为单位,交替掩护,向着目标区域发起冲击。枪声、喊杀声、军号声响彻云霄。士兵们动作迅捷,战术配合有条不紊,展现出与旧式军队截然不同的风貌。
骑兵部队则从两翼包抄,马蹄翻飞,尘土飞扬,如同两把锋利的尖刀,插入“敌阵”侧翼。
整个演习过程紧张激烈,各兵种协同作战,将平日里训练的成果展现得淋漓尽致。阳光刺破晨雾,照在士兵们淌满汗水的年轻脸庞上,那一张张坚毅的面孔,汇聚成一股令人心悸的力量。
演习持续了整整一个上午。当最后一颗信号弹升空,宣告演习结束时,整个演习场上,无论是参演官兵还是观摩的各界代表,无不心潮澎湃。
蔡锷走上前,声音洪亮地对参演部队进行了点评和嘉奖。随后,他转向林景云:“少川,该你说了。”
林景云迈步走到台前,面对着下方数万目光灼灼的将士。此刻,他脱下了平日里商会的长衫或是军医的白褂,一身戎装更显英姿勃发。他没有用扩音铁皮,但声音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广场。
“诸位云南的兄弟,诸位保家卫国的将士们!”
广场上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今日演习,打出了我滇军的威风,打出了我云南人的志气!”林景云目光扫过一张张年轻而黝黑的脸庞,“你们手中的钢枪,你们身后的大炮,是云南父老乡亲勒紧裤腰带,一点一滴凑出来的!是为了什么?”
他停顿了一下,声音陡然拔高:“是为了让我们的父老妻儿,不再受人欺凌!是为了让这片我们深爱的土地,不再任人践踏!”
“我们云南,地处边陲,外有强敌环伺,内有宵小作祟。百年来,洋人欺我,朝廷弱我,我们云南人,受够了!”
激昂的言辞,如同重锤敲击在每个士兵的心坎上,许多士兵的眼眶都红了。
“我林景云,今日在此立誓!”他举起右手,声音铿锵如铁,“云南强军,非为个人,非为党派,只为御外侮、保民生,为我四万万同胞争一线生机,为我华夏不亡!”
“为我华夏不亡!”
“为我华夏不亡!”
不知是谁先喊出声,紧接着,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声从军阵中爆发出来,直冲云霄。士兵们振臂高呼,手中的钢枪举向天空,汇聚成一片钢铁的森林。那股磅礴的气势,让天地为之变色。
林景云站在高台上,望着下方群情激昂的士兵,胸中热血沸腾。他看见了无数双燃烧着火焰的眼睛,看见了云南的希望,看见了华夏不屈的脊梁。
图纸的失而复得,间谍的肃清,新军的威势,这一切,都是为了那最终的目标。前路依旧布满荆棘,但此刻,他充满了前所未有的信心。
风,吹过演习场,卷起漫天尘土,也卷起了将士们震天的呐喊。这声音,是对所有觊觎云南、觊觎华夏的豺狼的怒吼,也是云南儿女保家卫国、浴血奋战的决心!
林景云的目光投向远方,那是祖国广袤的腹地。他知道,这场发生在边陲的变革,必将燃起燎原的星火。而他们,将是这星火最忠诚的守护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