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督军府。
蔡锷手捧着那份沉甸甸的《滇新经济战略合作纲要（草案）》，目光在字里行间逡巡。灯光下，他时而眉头微蹙，似在深思，时而嘴角上扬，流露出赞许。数万言的纲要，他足足看了两个时辰，连晚饭都只是草草用了几口。
“少川此人，真乃天纵奇才！”蔡锷放下草案，长长舒了一口气，对身边的参谋长张孝准说道：“这份纲要，远见卓识，切中肯綮。新疆地大物博，然交通闭塞，百业待兴。若依此纲要行事，不出十年，新疆必将旧貌换新颜，成为我国西北稳固之基石。”
张孝准凑上前，也翻阅了几页，不由点头：“督军所言极是。林督军此策，非但着眼于经济民生，更深藏国家战略。滇新联动，互为犄角，于内可安抚边疆，发展实业，于外可震慑宵小，巩固国防。尤其是这人才培养与实业公司组建之策，更是釜底抽薪，为新疆长远发展计。”
蔡锷微微颔首：“少川信中提及，希望我能提出些意见。依我看来，此纲要已然周全，唯在具体实施细则上，可再行补充。譬如，川、滇、新三地商贸往来，除官方指定商贸点外，亦可鼓励民间商队，给予税费优惠，以活络市场。再者，技术人才派遣，可与新疆本地学徒制相结合，加速人才本土化。”
他取过笔，在草案的空白处悉心批注，又另附一封长信，详述自己的补充建议，一并交予机要秘书：“立即发往昆明，加急！”
“是，督军！”
几乎在蔡锷批阅纲要的同时，一份关于云南与新疆计划展开大规模经济合作的简报，也通过特殊渠道，摆在了北洋政府总统府的案头。
时任总统的徐世昌对此事颇为关注。幕僚们议论纷纷，有人忧心西南势力坐大，有人则看到了稳定边疆的契机。
一位曾在新疆任职的元老开口道：“总统钧鉴，新疆孤悬塞外，与内地联系素来不畅。俄人、英人对其虎视眈眈，渗透日深。若非杨增新督军勉力维持，恐早已生变。如今云南林督军主动援疆，实乃国家之幸事。滇省富庶，林督军又素有实干之名，其提出的经济合作，着眼于实业与民生，并非单纯的军事扩张。此举若成，于新疆稳定，于国家领土完整，皆有裨益。”
另一位主管财政的官员也道：“新疆财赋向来倚重中央拨付，如今国家财政窘迫，对新疆的支援已是捉襟见肘。若滇新合作能使新疆逐步实现自给自足，乃至反哺中央，亦不失为一桩美事。”
徐世昌沉吟半晌，缓缓开口：“云南林少川，我有所耳闻，是个能吏。杨增新在新疆，也算老成谋国。他们两家联手开发新疆，只要是真心实意为了地方，为了国家，中央政府没有不支持的道理。”他顿了顿，语气加重了几分，“新疆是我国固有领土，战略地位极其重要，绝不容有失。传我的命令，内务部、财政部、农商部共同研究，给予此次滇新合作一定的政策倾斜和资金支持。拨付五十万银元，作为中央政府对新疆开发的专项补助，由滇川新三方共管，用于关键基础设施建设。同时，行文申饬新、滇、川三省，务必同心同德，精诚合作，将这利国利民的好事办好，办实！”
“总统英明！”众幕僚齐声应道。
北洋政府的积极姿态，出乎许多人的意料，但也足见中央政府对新疆问题的重视。这份支持，无疑为滇新合作注入了一剂强心针。
昆明，五华山督军府。
林景云收到蔡锷的复电和长信，细细研读，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松坡兄果然高瞻远瞩，所提建议，字字珠玑，切中要害！”他立即命人将蔡锷的意见融入《纲要》的修订稿中。
紧接着，北洋政府的电令也到了。
“中央拨款五十万银元？”林景云看完电报，不禁有些意外，随即释然。新疆的重要性，任何一个有战略眼光的执政者都不会忽视。徐世昌此举，既是姿态，也是实实在在的支持。有这笔钱，许多基础设施的启动就能更加从容。
“好！真是太好了！”一旁的李根源也喜不自胜，“有中央政府的支持，此事便更具大义名分，推行起来阻力也会小很多。”
林景云点头道：“印泉先生所言极是。如此一来，我们便可放开手脚大干一场了。”他转向机要参谋：“立即将中央政府的决定，以及我们修订后的《纲要》主要内容，一并电告杨增新督军。同时，告知他，我方已做好一切准备，恭候新疆代表团的到来。”
迪化，督军府。
杨增新收到林景云的电报，先是看到蔡锷的补充意见，连连点头称善：“蔡松坡不愧是当世名将，不仅善治军，于政务亦有如此深知灼见，佩服，佩服！”
当看到北洋政府的电令内容时，杨增新更是激动得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花白的胡须微微颤抖：“中央……中央竟然拨款五十万！好啊，好啊！新疆有望矣！国家有望矣！”
他来回踱了几步，努力平复激荡的心情，对身边的幕僚道：“林少川此人，有经天纬地之才，更有拳拳报国之心！云南有他，实乃滇民之福，亦是我边疆之幸！前次派去云南的马绍武，办事还算得力。”
杨增新当即下令：“给远在云南的马绍武发电报！”
电报内容，杨增新语气郑重，“绍武，此次你赴昆明，责任重大。其一，代表新疆，与云南方面商议《滇新经济战略合作纲要》各项细则，务必将我方关切，以及蔡督军之建议，一一落实。其二，就商贸点设立、运输路线、首批货运量等具体事宜，与滇川方面敲定方案。其三，关于组建‘滇新实业开发公司’，要明确双方权责，确保公司高效运转。其四，云南援助新疆建立人才培养体系，此事关乎新疆未来，你要用心学习，详细磋商，争取最大支持。向昆明转达我们的诚意，也带上新疆各族人民的期盼！””
马绍武接到云南电报局专程的电报，向新疆方向躬身行礼，眼中闪烁着坚毅的光芒。心中郑重的说到“督军放心！属下必不辱使命，定将此事办得妥妥当当！”
第二日，马绍武带着杨增新新的指示来到云南都督府，向林景云表达了新疆人民的期盼与热情。
接下来的数日，双方代表在督军府的会议厅内，展开了紧张而高效的磋商。
会议厅内，悬挂着巨大的中华民国地图和滇新两省详图。长条会议桌旁，林景云、李根源等云南大员与马绍武及其随员相对而坐。桌面上铺满了文件、图表和各种报告。
第一项议题，便是商贸往来的具体细节。
林景云首先发言：“马参议，根据杨督军先前的电示和贵方此次带来的清单，首批贸易物资主要集中在新疆的葡萄干、各类干果、牛羊肉制品、和田玉石、地毯等。我方则准备了茶叶、药材、布匹、日用工业品以及部分小型农用机械。为确保贸易顺畅，我们计划在滇新、川新边境设立三处大型官方指定商贸点。分别位于滇藏交界的德钦附近，川藏边境的巴塘、甘孜一线，以及新甘交界，靠近敦煌之地。”
他指向地图：“德钦商贸点，主要辐射藏区，并可作为云南物资进入南疆的通道。巴塘、甘孜商贸点，则直接连通川西与新疆。敦煌商贸点，则负责西北方向的货物集散。”
马绍武仔细听着，不时在带来的笔记本上记录：“林督军所虑周详。这三处商贸点位置扼要，确能覆盖主要区域。只是，路途遥远，运输乃是大问题。”
林景云笑道：“运输问题，我们早有考虑。初期，仍以马帮、驼队为主。云南和四川方面，将组织经验丰富的商队，负责境内段运输。同时，我们计划投入资金，对现有驿道进行修缮和拓宽，增设驿站，保障人畜饮水和补给。远期，我们甚至可以考虑修建公路，引进新式运输车辆。当然，这需要大量时间和资金。”
李根源补充道：“为保证货品质量，双方商贸点均设立专门的质检官员，严格把关，明码标价，童叟无欺。凡以次充好、缺斤短两者，一经查实，严惩不贷，并取消其贸易资格。”
“好！”马绍武抚掌道，“有此规定，定能杜绝奸商劣行，保障商路信誉！至于运输量，初期可以先尝试每季度组织一次大规模集中运输，待经验成熟，路线畅通后，再逐步增加频次和规模。首批新疆特产，我们预计可组织葡萄干十万斤，各类枣子五万斤，优质羊绒三万斤，肉干两万斤，玉石、地毯若干。”
林景云点头：“云南方面，首批可提供普洱茶砖五万饼，三七、天麻等名贵药材合计一万斤，棉布二十万匹，各类日用百货十万件，改良犁、播种机等小型农具五千套。”
双方就货品清单、运输细节、关税（初期互免以示鼓励）、结算方式（统一使用银元现结，由滇新共同指定的银行负责清算）等逐一敲定，气氛热烈而融洽。每一个数字的确定，每一条路线的规划，都凝聚着双方对未来的憧憬。
第二项核心议题，是“滇新实业开发公司”的组建。
林景云清了清嗓子，道：“实业兴邦，欲开发新疆，必先兴办实业。我提议，由滇新双方共同出资，组建‘滇新实业开发公司’，总公司设于迪化，以便杨督军就近指导。昆明设分公司，负责技术支持与物资调配。”
马绍武对此深表赞同：“林督军此议甚好！不知公司股本如何设定？管理层如何构成？”
“公司首期股本，暂定为二百万银元。”林景云伸出两根手指，“云南都督府及云南盐业总公司、滇蜀铁路公司等下属企业，共同出资一百四十万银元，占七成股份。新疆方面，可以土地、矿产探采权、以及部分地方财政资金折价入股，作价六十万银元，占三成股份。北洋政府拨款的五十万，可作为公司的专项项目启动资金，由公司董事会共同监管使用。”
他继续说道：“公司设董事会，董事长由杨增新督军或其指定代表担任，以示尊重并便于协调新疆本地事务。副董事长兼总经理，我拟派一位精通实业、经验丰富的干才担任，具体人选，容我后续斟酌。董事会成员，滇新双方按出资比例推荐。公司下设矿产部、农垦部、轻工部、商贸部、财务部、技术研发部等。初期重点项目，可围绕新疆现有优势资源展开。例如，在吐鲁番、哈密等地建立现代化的葡萄、哈密瓜种植和加工基地；在伊犁、阿勒泰等地发展畜牧业，引进优良品种，建立肉类、奶制品、毛纺加工厂；对和田玉、各类宝石矿产进行有计划的勘探和开采。同时，组织地质勘探队，对新疆全境的矿产资源进行系统普查。”
马绍武听得心潮澎湃，林景云描绘的蓝图，正是新疆梦寐以求的发展方向。他当即表示：“股本构成与管理层设置，合情合理，我方完全赞同！具体入股的土地和矿权，待我回去禀明杨督军后，会尽快梳理清单，造册评估。”
会议室内的气氛达到了一个小高潮。墙上的地图，不再是冰冷的线条与色块，而是充满了生机与希望的沃土。
最后一项，也是杨增新最为看重的人才培养问题。
李根源作为前云南讲武堂校长，现任民政部部长，对此最有发言权：“马参议，新疆地处边陲，人才匮乏是制约其发展的关键瓶颈。云南愿意在这方面倾力相助。”
他详细阐述了云南的方案：“其一，‘送教上门’。云南将选派一批经验丰富的农业技术员、水利工程师、中小学教员、医护人员、以及基础工业技师，组成‘援新专家团’，分赴新疆各地，进行实地指导和短期培训，帮助新疆培养第一批本土技术骨干和教育人才。”
“其二，‘请进来学’。新疆可选拔一批有潜力的青少年，分批次、分专业前来云南深造。云南陆军讲武堂，可为新疆代培基层军官和测绘、通讯等军事技术人才。我们正在筹建的云南大学和云南工业专门学校，建成后也将向新疆子弟敞开大门。对于基础薄弱者，可先入云南的预科班或师范学校补习文化。”
“其三，‘联合办学’。在新疆本地，我们协助贵方建立几所示范性的职业技术学校和师范学校，课程设置以实用为主，如农业、畜牧、纺织、机械、矿产开采、基础教育等。云南提供教材、教具，并派遣部分骨干教师参与教学和管理，待新疆本土师资力量成长起来后，再逐步移交。”
马绍武听得连连点头，眼中满是感激：“李部长的计划，真是雪中送炭！新疆最缺的就是人才，尤其是懂技术、会管理的实用人才。若能照此施行，不出数年，新疆的人才面貌必将焕然一新。我代表杨督军，代表新疆各族父老，感谢云南的无私援助！”他站起身，郑重地向林景云和李根源等人深鞠一躬。
林景云连忙扶起他：“马参议不必多礼。你我皆为炎黄子孙，新疆乃我中华故土，开发新疆，建设边疆，本就是我辈分内之事，何谈援助？这是互助，是共赢！”
数日紧张的磋商终于告一段落，双方就《滇新经济战略合作纲要》的各项细则达成一致，并签署了详细的会议纪要和合作意向书。
马绍武带着丰硕的成果和云南人民的深情厚谊，踏上了返回迪化的路途。他怀中的文件，重若千钧，那里面承载着新疆未来的希望。
送别马绍武一行，林景云站在昆明城头，眺望西北方向。阳光洒在他的肩章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西南与西北的首次大规模联动，已然拉开序幕。这条横跨数千里的经济动脉一旦被打通，必将为积贫积弱的中国，注入一股前所未有的生机与活力。
“传令下去，”林景云对身后的参谋沉声道，“立即抽调各厅司骨干，成立‘滇新经济合作委员会’，由我亲自兼任会长。各项工作，即刻启动！首批援疆专家团，一个月内必须组建完毕，随时准备开赴新疆！”
“是！督军！”
一个宏大的计划，正在从纸面走向现实。林景云深吸一口气，他坚信，自己正在做一件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伟业。而这，仅仅是一个开始。中国的未来，需要更多这样的实干与联动。他的目光，已然望向了更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