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降落在羽田机场时,东京正在下雨。灰蒙蒙的天空下,这座超级都市的灯火提前亮起,像一座巨大的电子丛林。
颜不语拖着一个小号登机箱走出到达口,箱子里除了几件换洗衣物,全是法器、符箓和特制的电子设备。秦峰留在国内协调,她只身前来——这是暗处那双眼睛想看到的,她也顺水推舟。
手机震动,一个陌生号码发来信息:“欢迎来到东京。第一个试炼地点:涉谷十字路口,晚高峰时段,寻找‘不微笑的人’。”
信息在阅读后三秒自动销毁。
颜不语收起手机,叫了辆出租车。司机是个沉默的中年人,全程只说了句“请系好安全带”。但在等红灯时,颜不语从后视镜里看到,司机对着空气露出了一个标准化的微笑,持续时间正好三秒。
感染已经蔓延到这里了。
二
涉谷十字路口,晚六点。雨已停,地面反射着霓虹灯光,世界闻名的十字路口被人潮淹没。每分钟有上千人穿过马路,每一张脸都行色匆匆。
颜不语站在星巴克二楼的最佳观察点,手里端着杯抹茶拿铁,目光扫过下方的人海。正常来说,在这种密集人群中寻找异常如同大海捞针,但她有她的方法。
她轻轻转动咖啡杯,杯中的液体荡起涟漪。同时,她右手指尖在桌下结了一个简单的“显真印”——这个手印不能改变现实,但能短暂提升施术者的感知敏锐度,让异常之处自动凸显。
十秒后,她看到了。
在潮水般涌动的人群中,有七个“空洞”。不是物理上的空洞,而是气场上的——周围的人都被城市快节奏裹挟,焦虑、疲惫、兴奋、麻木,情绪如色彩斑斓的雾气。但那七个人周围什么都没有,他们的气场平滑得像镜子,反射着周围的情绪却不产生任何自己的波动。
更诡异的是,他们都面带微笑。不是发自内心的笑,而是肌肉精准控制的、角度完全一致的微笑,和古镇那些被感染者的笑容一模一样。
颜不语记下他们的特征:一个穿西装的白领,一个背着吉他的大学生,两个结伴的少女,一个推婴儿车的母亲,一个送外卖的骑手,还有一个清洁工。
她刚准备下楼跟踪,手机又震动了。这次是一段视频:
视频里是那七个人在不同场景下的监控片段——白领在会议室独自加班到凌晨,大学生在天台边缘徘徊,少女们互相剪断对方的头发,母亲对着婴儿车发呆三小时,骑手连续闯红灯,清洁工一遍遍擦拭同一块地板。
画外音是陈教授的数字分身声音:“他们是被选中的‘纯净载体’。没有亲人,没有社交,长期抑郁或麻木,是最佳的感染对象。微笑协议给了他们虚假的幸福感,但代价是失去所有自主情绪。你的任务是:在不引起骚动的情况下,解除他们身上的感染,并让他们恢复正常的情绪能力。”
视频结束,新的文字信息:“时限:今晚12点前。失败条件:1. 感染者死亡;2. 引发大规模恐慌;3. 你自己被感染。祝你好运。”
颜不语看着手机,忽然笑了。她回复了一条信息:“既然是试炼,总该有奖励吧?”
对方秒回:“每成功一个,给你一个其他感染源的坐标。”
“成交。”
三
第一个目标选择了那个送外卖的骑手。颜不语通过短暂的气息追踪,发现他结束工作后会去一家24小时网吧。
晚八点,骑手走进网吧角落的包间。颜不语提前在隔壁开了机,透过隔板的缝隙观察。
骑手没有打开电脑,而是戴上耳机,面对黑屏的显示器开始微笑。他的手指在膝盖上敲击着某种节奏,眼睛虽然睁着,但瞳孔没有焦点。
颜不语取出一个小巧的香囊,里面是她特制的“醒神散”。她轻轻一吹,细微的粉末飘过隔板,被骑手吸入。
三秒后,骑手浑身一颤,笑容僵住。他困惑地眨着眼,仿佛刚从一个漫长的梦中醒来,然后突然抱住头,发出压抑的呜咽。
长期被压抑的负面情绪如决堤洪水般涌出——生活的压力、孤独、对未来的绝望。颜不语迅速掐诀,一道温和的安神咒隔空打过去,让他的情绪宣泄不至于失控。
十分钟后,骑手平静下来,满脸泪痕却神情清明。他茫然地环顾四周,似乎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然后匆匆结账离开。
手机震动,一个坐标发来:首尔,明洞商业街。
第二个是大学生。颜不语跟踪他到住处——一间六叠大的廉价公寓。透过窗户,她看到他把吉他扔在墙角,正对着镜子练习微笑。
这次她换了方法。趁大学生下楼扔垃圾时,颜不语潜入房间,在镜子上贴了一道“返真符”。当大学生回来继续对着镜子练习时,符箓生效,镜中映出的不再是他机械的笑脸,而是他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模样:疲惫、迷茫、眼中含泪。
大学生盯着镜中的自己,笑容一点点崩溃。他跪倒在地,失声痛哭。
第二个坐标:新加坡,滨海湾金沙酒店。
第三个、第四个...颜不语像在城市里执行一场精密的外科手术,用不同的方法解除感染:对白领用了“惊梦铃”的声音疗法,对少女们用了引导互诉衷肠的“同心结”,对母亲用了模拟婴儿真实情绪波动的符箓。
每成功一个,就有一个新坐标发来:曼谷、悉尼、伦敦、巴黎...
晚上十一点四十五分,只剩下最后一个目标:清洁工。
四
清洁工的工作地点在东京塔下的一个公园。深夜的公园空无一人,只有他提着扫帚,一遍遍清扫已经干净的道路。
颜不语走近时发现,这个感染者的状况比前六个都严重。他的笑容已经固化在脸上,眼神完全空洞,身体动作像机器人一样精准重复。
“田中先生?”颜不语试探着叫了他登记在工牌上的名字。
清洁工毫无反应,继续扫地。
颜不语开启灵视,倒吸一口凉气——这个人的三魂七魄中,竟然有三魄已经离体,剩下的部分也被一种黑色的丝线般的东西缠绕、操控。
“深度感染,魂魄不全。”她眉头紧锁,“常规方法没用了。”
她取出七枚特制的铜钱,在地上布下一个小型的“招魂阵”。铜钱刚摆好,清洁工突然停下动作,转头看她,笑容变得诡异:“你...找不回来的...”
声音不是清洁工自己的,而是陈教授通过他发出的。
“他的三魄被我上传到云端了。”清洁工(或者说陈教授)笑着说,“这是最后一个试炼:你要在实体世界拯救一个只剩空壳的人,还是去数字世界找回他丢失的部分?提醒你,他的肉身最多还能支撑半小时。”
颜不语盯着对方:“如果我都选呢?”
“那就证明给我看。”清洁工说完这句话,身体突然僵直,直挺挺向后倒去。
颜不语冲上前接住他,探了探鼻息——微弱但还有。她迅速将清洁工平放在地,在他胸口贴上一道“固魂符”暂时稳住剩下的魂魄。
然后她盘膝坐下,从包里取出那个特制的黑色盒子,连接上手机和一块平板电脑。盒子的八根天线全部展开,开始扫描周围的无线信号。
两分钟后,平板屏幕上出现了一个异常的、加密的无线信号源,信号强度很低,方向指向——东京塔的观景台。
“在那种地方布置发射器?”颜不语站起身,看向夜幕中灯火通明的东京塔。
她先给清洁工喂了一颗保命的丹药,然后在他周围布下防御结界。做完这些,她朝着东京塔飞奔而去。
五
东京塔已经关闭,但颜不语用了一点小手段潜入了——她对着安保摄像头晃了晃749局提供的特殊证件(虽然是假的,但加了点混淆认知的小法术),安保人员就迷迷糊糊地放行了。
观景台空无一人。颜不语顺着信号强度寻找,最终在东南角的一个消防柜后面,发现了一个伪装成电源盒的设备。打开后,里面是一台微型服务器和三个存储芯片。
其中一块芯片的接口处,连着三条几乎看不见的、由光构成的丝线——那是魂魄的连接线,延伸向虚空。
颜不语没有直接拔掉芯片,而是将黑色盒子连接到服务器上,开始反向追踪信号路径。屏幕上的代码飞速滚动,五分钟后,她锁定了三个云端存储地址:一个在亚马逊云,一个在谷歌云,还有一个...在深城的某个数据中心,Ip地址很熟悉。
是星海科技。
“果然留了一手。”颜不语冷笑。陈教授把清洁工的三魄分别存储在三处,只要有一处没被找到,这个人就救不回来。
她先处理了两个境外云端的部分——通过特殊协议发送了强制清除指令,那里的魂魄数据被安全下载到她携带的容器符中。
但深城那个部分被加了密。破解需要时间,而清洁工的时间只剩十分钟。
颜不语做了一个冒险的决定:她将剩下的那条魂魄连接线,直接接到了自己的手机上。
瞬间,她感到一阵眩晕,大量的碎片化记忆涌入脑海——清洁工枯燥的生活、对亡妻的思念、儿子的疏远、日复一日的孤独...这些是构成他魂魄的核心记忆。
同时,她也“看”到了加密的方式:那是一道基于生辰八字的魂魄锁。
“幸好我是算命的。”颜不语苦笑,快速推算出清洁工的生辰,然后用这个作为密钥,成功解密。
三缕微光从手机中飘出,没入她手中的容器符。符纸微微发烫,表示魂魄已完整回收。
她冲回公园时,距离时限只剩两分钟。清洁工的气息已经微弱如游丝。
颜不语将容器符贴在他的眉心,诵念招魂咒。三缕魂魄缓缓归位,他脸上的机械笑容终于消散,变成平静的沉睡表情。
手机准时在零点震动。
最后一条信息:“恭喜通过第一试炼。你的表现...超出预期。现在给你两个选择:1. 拿到六个坐标离开,剩下的我自己处理;2. 继续游戏,下一个试炼在首尔,但难度会升级。选择吧。”
颜不语看着屏幕上跳动的倒计时:159:22:41
六天十五小时二十二分四十一秒。
她没有回复,而是直接拨通了秦峰的电话:“我拿到另外十个感染源的坐标了,马上发给你。还有,查一下星海科技最近三个月所有异常的云端存储请求,特别是和东京有关的。”
挂断电话后,她给那个未知号码回了条信息:
“首尔见。”
发完信息,她抬头看向东京塔。在观景台的玻璃幕墙后,似乎有个人影一闪而过。
颜不语眯起眼睛,手指在袖中掐算。
刚才在破解魂魄锁时,她除了看到清洁工的记忆,还捕捉到了一丝别的东西——那道加密算法的最底层,有一个极其古老的校验符文。
那个符文,来自她千年前的师门。
而会用这个符文的人,在当年的那场大战中,应该已经形神俱灭了才对。
除非...
她收起手机,转身没入东京的夜色。
远处的东京塔上,那个身影再次出现,手中拿着一台平板,屏幕上显示着颜不语刚才的一举一动。他低声自语,声音通过变声器处理:
“师姐,千年不见,你的手法还是这么漂亮。”
他关掉平板,望向东方。
首尔的方向,灯火如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