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阶的尽头是一扇生锈的铁门。
推开门的瞬间,现代伦敦的声音和气味涌了进来:汽车引擎的轰鸣、远处酒吧隐约的音乐、潮湿空气中混合着炸鱼薯条和汽车尾气的味道。月光洒在狭窄的后巷,垃圾桶旁几只老鼠惊惶逃窜。
“这是……”渡鸦辨认着周围的建筑,“东伦敦?白教堂附近?”
颜不语掏出手机——信号恢复了。定位显示她们在白教堂地铁站后方一条名为“镜巷”的小街。讽刺的是,这条街确实以19世纪一家镜子工厂命名,工厂早已倒闭,只剩路牌还保留着旧名。
秦峰的通讯请求几乎是同时打进来,他的声音带着罕见的焦虑:“你们消失了四十七分钟!能量读数在那个区域爆表然后彻底消失,我以为——”
“我们没事。”颜不语打断他,“现在有更紧急的事。我需要知道伦敦塔地下结构的完整图纸,包括所有未公开的密道和改建记录。还有,查一下白教堂区域在古罗马时期是什么用途。”
“已经在查了。你们先离开那里,三号安全屋已经不安全了,去五号,地址我发给你。”秦峰停顿了一下,“还有一件事……局里可能出问题了。”
颜不语和渡鸦对视一眼。
“说清楚。”
“你们在河里触发警报后,我按照程序向值班指挥报告。但指挥中心的回应……很奇怪。”秦峰压低声音,“他们要求我立即停止对你们的一切支援,并将你们的位置信息上传。理由是‘行动超出授权范围,可能危害国家安全’。”
渡鸦脸色一沉:“谁签的命令?”
“电子签章是……副局长,李维。”秦峰说,“但我查了值班记录,李维今天休假,在苏格兰度假。”
颜不语想起青云子离开前的警告:“小心身边的人。”
“秦峰,”她冷静地说,“你现在在哪里?”
“还在总部地下三层,加密通讯室。这里的系统相对独立,暂时还没被切断。”
“听着,你现在做三件事:第一,把你已经查到的所有资料备份到离线设备,然后清除服务器上的访问记录;第二,找个借口离开总部,去一个安全的地方;第三,不要联系任何人,等我联系你。”
“颜顾问,这是不是太——”
“照做。”颜不语的语气不容置疑,“如果局里真的有问题,你现在每多待一秒都危险。记住,你查的不是普通案件,是有人筹划了上千年的计划。你觉得那些人会在乎多清理一个‘知情者’吗?”
通讯那头沉默了。几秒后,秦峰说:“明白了。我会在四小时内转移到备用安全点。资料已经备份完毕,清除程序启动。保重。”
通讯挂断。
渡鸦看着颜不语:“你觉得局里真有内鬼?”
“不确定。但师尊敢那么说,肯定有他的依据。”颜不语收起手机,“走吧,先去五号安全屋。我们需要整理一下思路。”
五号安全屋在白教堂以北的肖尔迪奇区,外表是一栋普通的维多利亚式联排公寓,内部被改造成一个小型指挥中心。两人抵达时已是凌晨两点,街上空无一人。
安全屋的地下室里,颜不语将所有的资料摊开在桌子上:《闭目之书》、维罗妮卡的诗稿、伊芙琳的日记、碎镜中取出的青云子手书,还有秦峰传来的伦敦地下结构图。
她盯着那张手书看了很久。
“莫信镜中所见,莫信耳边所闻,甚至……莫信心中所感。”
师尊写下这段话,是在提醒她,还是在误导她?如果是提醒,为什么要把这么重要的信息藏在碎镜里?如果是误导,目的又是什么?
“我有一个推测。”渡鸦突然开口。她指着伊芙琳笔记中关于“六个祭品”的描述:
“伊芙琳说她在真理之镜前看到了六个人,每个人的额头都有七芒星印记。但如果真正的仪式只需要‘情感能量’,为什么还需要六个人?师尊为什么不直接抓六个普通人,用幻术或者药物让他们产生绝望?”
颜不语抬起头:“你的意思是……”
“那六个人,可能不是祭品。”渡鸦的眼睛在灯光下闪着锐利的光,“或者说,不完全是。他们可能有别的用途。”
她调出秦峰传来的资料中的一份名单:“这是近五十年内,全球范围内报告过‘异常视觉能力’的部分案例。我做了交叉比对,发现其中有六个人的失踪时间,正好对应七星连珠周期中每七年一次的‘次高峰’。”
屏幕上列出六个名字,附有简短介绍:
1. 艾利克斯·陈,17岁,香港。能力:看见能量流动轨迹。2015年失踪。
2. 索菲亚·罗西,42岁,意大利。能力:透视物体内部结构。2008年失踪。
3. 伊万·彼得罗夫,55岁,俄罗斯。能力:在特定条件下看见过去事件的“回声”。2001年失踪。
4. 玛雅·琼斯,29岁,美国。能力:识别谎言(通过观察微表情和能量波动)。1994年失踪。
5. 大卫·科恩,61岁,以色列。能力:预见极其短暂的未来碎片(通常只有几秒)。1987年失踪。
6. 阿基拉·田中,38岁,日本。能力:看见他人的“生命线”强度。1980年失踪。
“每隔七年失踪一个。”渡鸦说,“时间跨度四十二年。如果这是师尊在收集‘材料’,那他准备了很久。”
颜不语看着那六个名字,突然想起碎镜中维罗妮卡的警告:“小心‘第七人’。”
第七人……第七个失踪者?
她快速搜索记忆。伊芙琳是1982年失踪,距离上一个失踪者(大卫·科恩,1987年)还有五年,距离再上一个(玛雅·琼斯,1994年)还有十二年。时间对不上。
除非……
“第七个人不是按照时间顺序的。”颜不语喃喃道,“而是按照……能力类型?”
她重新审视那六种能力:看见能量、透视、看见过去、识谎、预见未来、看见生命线。
“这些能力,都和‘视觉’有关,但侧重点不同。”她在纸上写下关键词,“能量、结构、时间、真实、时间、生命。”
如果把这六种能力看作拼图的六个部分,拼凑起来会得到什么?
一种能够“全视”的能力——看见万物的本质、结构、过去与未来、真实与虚假、生与死。
“师尊在制造一个‘合成体’。”颜不语得出了可怕的结论,“他把这六个人的视觉能力抽取、分解、重组,就像做化学实验。而真理之镜,就是那个反应釜。”
渡鸦倒吸一口凉气:“所以他需要的不是六个祭品的情感能量,而是他们被剥离的‘视觉天赋’?”
“对。情感能量是燃料,视觉天赋是材料。”颜不语的手指划过那六个名字,“而我和伊芙琳……我们是催化剂,也是最终的产品。师尊要把六种天赋融合到我们体内,制造出一个真正的‘真理之眼’。”
她想起《闭目之书》里的记载:“七钥归一,真理显现。”
原来七钥不是七件圣物,而是七种视觉天赋——包括她和伊芙琳与生俱来的那种。
“那我们该怎么办?”渡鸦问,“如果师尊的计划已经进行了四十多年,我们只有不到五天时间……”
颜不语没有立刻回答。她走到房间角落,那里有一个旧式的木质衣柜。她打开柜门,里面挂着一排衣服,从维多利亚时期的长裙到现代的t恤牛仔裤,各种风格都有——这是安全屋的伪装道具。
她的目光落在其中一件衣服上:一件深蓝色的连帽卫衣,胸口印着一个褪色的宇航员图案。
那是伊芙琳的日记里提到过的——1981年,她在剑桥读书时最喜欢的一件衣服。日记里写道:“穿着它去图书馆,感觉自己像在太空漫游,远离尘世的烦恼。”
颜不语取下那件卫衣。衣服很旧了,但洗得很干净,叠得整整齐齐。在衣领内侧,有一个用红线绣的小小字母:E。
伊芙琳(Evelyn)。
这不是安全屋的标准配置。这是有人特意放在这里的。
“渡鸦,”颜不语平静地说,“这间安全屋,是谁安排的?”
“局里的标准程序,随机分配——”渡鸦的话戛然而止。她也意识到了问题:如果是随机分配,怎么会恰好有一件伊芙琳的衣服?
两人同时看向房间里的其他物品。书架上除了标准的技术手册,还有几本考古学专着,作者署名都是“E.dee”——伊芙琳·迪伊的缩写。冰箱里有她最喜欢的牌子的果酱。甚至浴室里放的洗发水,都是她在日记里吐槽过“太贵但味道真好闻”的那个小众品牌。
这不是安全屋。
这是一个……纪念堂。或者说,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
“我们不该来这里。”渡鸦已经拔出了短刃。
太晚了。
房间的灯突然熄灭,陷入绝对的黑暗。不是停电——窗外的街灯也同时熄灭,整条街都黑了。
黑暗中,响起了轻微的“嗡嗡”声,像无数只蜜蜂在振翅。声音来自墙壁、天花板、地板……来自四面八方。
颜不语点亮手机手电。光束照向墙壁,墙壁表面正在泛起涟漪,像水波。涟漪中,浮现出无数只眼睛——人的眼睛、动物的眼睛、甚至非生物的眼睛,密密麻麻,眨动着,看向她们。
“镜中世界开始侵蚀现实了。”颜不语的声音异常冷静,“师尊知道我们在这里。”
她握紧那件卫衣,布料上传来的触感让她想起伊芙琳日记里的一句话:
“有时候,最危险的地方,恰恰是你以为最安全的‘家’。”
嗡嗡声越来越响。墙壁上的眼睛开始向外凸出,像要从平面挣脱出来。其中一只眼睛——一只湛蓝色的、属于年轻女性的眼睛——瞳孔中映出了一个画面:
真理之镜前,六个被囚禁的身影缓缓睁开了眼。
他们的眼睛,已经变成了纯粹的银色,没有瞳孔,没有眼白,只有一片闪烁的金属光泽。
而在镜子深处,伊芙琳的残魂正用最后的力气,对颜不语做出口型:
“不要……相信……眼睛……”
(第四十一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