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锅店藏在肖尔迪奇区一条小巷深处,招牌是朴素的“蜀香居”三个汉字,玻璃窗上蒙着水汽,里面人声鼎沸。颜不语和秦峰挤在角落的小桌旁,红油锅底咕嘟咕嘟冒着泡,麻辣香气混着羊肉卷的鲜味,让人食指大动。
“所以说,‘余烬观察者’可能是个组织,而不是一个人?”秦峰夹起一片毛肚,在滚汤里七上八下。
颜不语正跟一块缠在筷子上的宽粉作斗争:“语气太冷静了,像是经过训练。而且他——或者说他们——知道理事会的事,这不是普通网友能查到的。”
宽粉终于滑进碗里,她松了口气,继续道:“渡鸦在追踪那个Id,但信号用了多层跳板和加密,源头指向……嗯,大概十几个国家,最后消失在公共wi-Fi的海洋里。专业手法。”
“会不会是局里其他派系?”秦峰蘸了蘸油碟,“李维虽然倒了,但他背后可能还有人。”
“有可能。也可能是……”颜不语顿了顿,压低声音,“其他国家的类似机构。你想,七星连珠是全球现象,觉醒者也不会只出现在英国。如果其他国家也有749局这样的部门,他们肯定也在关注这件事。”
她夹起一片肥牛,突然想到什么:“对了,你今天说委员会监测到三起人为引导痕迹的事件,具体是什么?”
秦峰放下筷子,从手机里调出加密报告。
“第一起在挪威。”他指着屏幕,“一个渔村少年声称连续三天梦见‘海底有光’,醒来后画出了详细的海图。当地渔民按图出海,真的捞上来一批二战时期的沉船文物。”
“听起来像是潜意识的记忆投射?”颜不语分析,“渔民后代可能听过祖辈的故事。”
“但问题在于,那孩子是三个月前才随父母搬来的移民,祖上三代都是内陆农民。”秦峰划到下一页,“第二起在印度。一个街头小贩突然开始用梵语吟唱古老的星象经文,可他本人是文盲,母语是印地语。经文内容经过专家鉴定,是失传已久的《迦叶波星经》片段。”
“语言天赋的异常激活?”颜不语皱眉,“也可能有癔症成分。第三起呢?”
“最奇怪的是第三起。”秦峰的表情严肃起来,“巴西,里约热内卢。一个贫民窟的老太太,突然开始精准预言邻居家的小事——谁家孩子会摔跤、哪家会收到远方来信、甚至……一只流浪猫什么时候会生下小猫。准确率高达92%。”
颜不语手里的筷子停住了。
“不是视觉天赋。”她喃喃道,“是预知。但七星连珠的能量主要影响视觉皮层,怎么会……”
“委员会的分析是,能量潮汐可能激活了大脑其他区域,就像地震会引发海啸。”秦峰说,“但重点在于,这三起事件发生后,都出现了相同的情况——”
他调出三张照片。分别是挪威的渔村少年、印度的小贩、巴西的老太太。照片里,三人身边都隐约能看到同一个符号:一个圆圈里套着一只闭着的眼睛。
“守夜人。”秦峰说,“渡鸦查到了这个组织的零星记载。起源不明,据说最早可以追溯到中世纪欧洲的‘星象观察者行会’。他们没有固定总部,成员身份保密,唯一的标志就是这个‘闭目之眼’。”
颜不语盯着那个符号。圆圈代表世界,闭着的眼睛代表……观察但不干预?
“他们的动机是什么?”她问。
“目前的信息太少。”秦峰收起手机,“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们在主动寻找并接触觉醒者。挪威那孩子后来被一所私立学校全额奖学金录取,印度小贩被当地大学破格聘为梵语顾问,巴西老太太……搬进了政府提供的保障房。”
“引导,而不是控制。”颜不语若有所思,“听起来比理事会温和多了。”
锅里的汤快烧干了,服务员过来加汤。热气蒸腾中,秦峰突然问:“你希望他们是什么样的人?”
颜不语想了想。
“我希望他们是……路灯。”她说,“不决定你去哪里,只照亮脚下的路。在你摔倒时给你光,在你走错路时让你看清前面的坑。但要不要继续走,往哪走,还是你自己决定。”
秦峰笑了:“很理想的描述。”
“理想是因为很难做到。”颜不语把最后一片白菜丢进锅里,“人总是忍不住想当导航,而不是路灯。我自己也常常想,如果当初直接告诉艾利克斯‘你的天赋应该用来做什么’,是不是能省去很多麻烦。”
“但你忍住了。”
“因为师尊用一千年时间给我上了一课:最好的帮助,是给人选择的能力,而不是替他选择。”颜不语捞起白菜,烫得直哈气,“虽然那老头教课的方式有点……嗯,过于深刻。”
两人都笑了。
结账时,老板娘——一个爽利的四川大姐——看颜不语是熟面孔,送了两碗冰粉。
“妹子,看你最近气色不错。”老板娘一边找零一边说,“上次来还愁眉苦脸的,说房东要拆招牌。”
“暂时解决了。”颜不语接过零钱,“谢谢姐的冰粉。”
“客气啥。对了,”老板娘压低声音,“最近咱们这条街,来了几个生面孔。”
秦峰立刻警觉:“什么样的人?”
“三男一女,都穿得挺正经,像上班族。但总是在巷子口那家咖啡馆坐着,一坐就是半天。”老板娘皱眉,“也不怎么说话,就盯着手机和笔记本。我送外卖时瞥了一眼,屏幕上全是些看不懂的图表和符号。”
她补充道:“昨天还来问我,认不认识‘会算命的大师’。我说这条街就小颜一个,但他们好像……不太信。”
颜不语和秦峰对视一眼。
“谢谢姐,我们会注意的。”秦峰说。
走出火锅店,夜风一吹,麻辣的余味还在舌尖打转。巷子深处的咖啡馆果然还亮着灯,透过玻璃窗能看到四个身影,两男两女,围坐在一张桌前。
颜不语假装路过,用余光瞥了一眼。
四个人都很年轻,三十岁上下,穿着得体的休闲装。桌上的确摆着笔记本电脑,屏幕上滚动着数据流。其中一个女人的平板电脑上,显示的是一幅能量流动模拟图——虽然简化了很多,但颜不语认出那是七星连珠后的全球能量分布模型。
专业的监测设备,专业的分析软件。
不是普通爱好者。
秦峰已经拍下了他们的照片和车牌。两人没有停留,快步离开巷子。
回到“不语居”,渡鸦的加密通讯正好接入。
“查到了。”她的声音从扬声器里传出,背景有键盘敲击声,“那四个人,表面身份是一家‘数据可视化咨询公司’的员工。但公司的注册资金来自一个离岸基金会,而那个基金会的董事名单里……有亚历山大·克劳馥的名字。”
颜不语的心一沉。
“亚历山大没退休?”
“退休了,但没完全退。”渡鸦调出资料,“基金会是他十年前设立的,原本用于资助视觉障碍研究。议会大厦事件后,他把大部分资产转移给了这个基金会,然后人就消失了。现在看来,他可能用这笔钱组建了一个……观察小组。”
“观察什么?”
“你。”渡鸦停顿了一下,“还有其他自然觉醒者。我黑进了他们的云端数据库,里面有详细的觉醒者档案——挪威的少年、印度的小贩、巴西的老太太,都在列。还有……”
她发来一份文件截图。文件名是“不语,颜”,创建时间是一周前,更新时间是……今天下午,她直播的时候。
文件里记录了她的直播内容、观众互动数据、甚至包括她回答问题的倾向性分析。最后有一段备注:
“对象已建立初步影响力,引导方式符合‘守夜人’原则。建议保持观察,暂不接触。风险等级:低。潜在价值:高。”
秦峰皱眉:“他们在评估你?”
“更像是在……考核。”颜不语盯着那段备注,“‘守夜人原则’。看来亚历山大和守夜人组织有联系,甚至可能是成员之一。”
手机震动,收到一条新信息。发信人是未知号码,内容只有一句话:
“火锅好吃吗?蜀香居的冰粉确实不错。”
下面附着一张照片:正是她和秦峰刚才在火锅店门口说话的样子。
拍摄角度,来自巷子口那家咖啡馆。
颜不语抬起头,看向窗外。
夜色中,咖啡馆的灯光像一只安静的眼睛。
“他们知道我们发现他们了。”她对通讯器说。
“要采取行动吗?”秦峰问。
颜不语思考了几秒,然后摇头。
“不。”她说,“既然他们想观察,那就让他们观察。我们按计划进行——建立互助会,公开引导,透明运作。”
她看向秦峰,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有时候,最好的防御不是藏起来,而是把自己变成一面镜子。让他们看,但在镜子里,他们只能看到自己想看的东西。”
秦峰愣了一下,然后明白了她的意思。
“你要……反向观察?”
“为什么不呢?”颜不语微笑,“既然大家都喜欢看,那就一起看。看谁先看出对方的底牌。”
她回复了那条信息,只有四个字:
“冰粉太甜。”
发送。
几秒后,回复来了:
“下次试试少糖。——A.”
果然是他。
亚历山大·克劳馥。
这个曾经想控制世界视觉的男人,如今坐在咖啡馆里,吃着小蛋糕,观察着一个曾经是他实验目标的女孩。
颜不语放下手机,走到窗边。
巷子深处,咖啡馆的灯还亮着。
而在更远的地方,在伦敦、在挪威、在印度、在巴西,在世界的各个角落,无数双眼睛正在睁开——困惑的、好奇的、恐惧的、探索的。
有人想控制这些眼睛。
有人想引导这些眼睛。
而她……
她想让这些眼睛学会,如何好好地看。
好好地看这个世界,看自己,看彼此。
然后,在看清一切后,依然选择善良。
窗玻璃上,映出她的脸。在倒影中,她仿佛看到了伊芙琳的微笑,看到了师尊遥远的注视,看到了那些她帮助过的人的眼睛。
许多双眼睛,重叠在一起。
像一盏灯,在黑暗中亮起。
颜不语转身,对秦峰说:
“明天开始,正式招募互助会志愿者。条件很简单:经历过异常视觉现象,愿意分享和帮助他人,以及……不怕被人观察。”
“包括被他们观察?”秦峰看向窗外。
“尤其是被他们观察。”颜不语笑了,“因为只有这样,他们才会明白——”
她顿了顿,轻声说:
“真正的光,是不怕被看的。”
夜深了。
巷子口的咖啡馆,灯终于熄灭。
四个人走出来,消失在夜色中。
而在“不语居”的二楼,颜不语打开电脑,开始撰写互助会的章程。
第一行字:
“我们是一群看见世界不同样子的人。我们不比别人更特别,只是视角多一些。如果你也看到了什么,欢迎来聊聊。这里没有对错,只有分享。”
她停笔,看向窗外。
城市睡了,星光醒了。
在那些星光下,新的故事,正在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