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从四面八方涌来。
石室的地面迅速被淹没,浑浊的河水带着河底的淤泥和杂物灌入,眨眼间就淹到了膝盖。渡鸦反应极快,立刻从防水包里抽出两根荧光棒折亮,红色的光芒将石室染上一层血色。
“出口被堵了!”她用手电照向入口方向。水流形成了倒灌的漩涡,别说游出去,靠近都可能被卷走。
颜不语的目光却死死盯着石台。那面青铜镜中,伊芙琳的残魂正在剧烈波动,像信号不良的全息影像。她张开嘴,虽然没有声音,但口型清晰地传递着两个字:
陷阱
与此同时,石壁上的七芒星光芒大盛。七个光点不再悬浮,而是开始沿着石壁游走,所过之处,壁画上的星辰图案纷纷亮起,形成一个覆盖整个石室的光之网络。
“这是空间锁定阵。”颜不语快速判断,“师尊要远程封闭这个镜像点,把我们困在这里!”
她冲向石台,伸手去抓那面青铜镜。手指触碰到镜框的瞬间,一股刺骨的寒意顺着指尖直冲大脑。镜中画面急速变化:真理之镜前,六个祭品的额头同时亮起,他们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体内的能量被抽取,化作六道流光汇入大镜。
而在大镜深处,青云子的身影缓缓浮现。他隔着镜面看向颜不语,眼神平静得像在看实验样本。
“不语,你总是这么心急。”他的声音直接传入颜不语的脑海,用的是古汉语,“既然来了,就留下吧。七星连珠时,你会成为最好的催化剂。”
话音刚落,青铜镜突然爆发出刺眼的白光。镜面不再映照任何景象,而是变成了一扇门——一扇通往镜中世界的门。
门的那一侧,是颠倒的伦敦。泰晤士河在天上流淌,大本钟倒悬,议会大厦的尖顶刺向地面。而在那片扭曲的镜像城市中心,真理之镜矗立着,镜面里是伊芙琳痛苦的脸。
“他想把我们直接拉进去!”渡鸦喊道,手中的短刃已经出鞘,刃身上的符文在水光中流转。
颜不语咬破指尖,在镜面上快速画下一个符文。鲜血融入青铜,发出“滋滋”的灼烧声。镜中门的光芒顿时黯淡,但并未关闭。
“坚持不了多久。”她额头渗出冷汗,“这个镜像点已经和主仪式场完全连通了,师尊在那边有主场优势!”
水位已经涨到了胸口。冰冷的河水让呼吸变得困难。更要命的是,水开始旋转,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中心正是那面青铜镜。漩涡产生强大的吸力,将两人向镜面拖拽。
渡鸦将短刃插入石缝固定身体,另一只手拉住颜不语:“想想办法!你不是会空间法术吗?”
“空间被锁死了!”颜不语也在对抗吸力,她的大脑飞速运转,“除非……除非我们在镜像点里再创造一个镜像!”
她突然想到《闭目之书》里的一段记载:“当双镜相对,真实与虚妄的边界将变得模糊。此乃窥探真理之捷径,亦是迷失自我之险途。”
“渡鸦!”她喊道,“你的短刃,是不是用‘镜银’打造的?”
镜银,一种特殊的合金,能在一定程度上反射灵能波动,是749局高级特工的制式装备。
渡鸢一愣,随即明白:“是!你想怎么做?”
“把短刃给我!”
渡鸦毫不犹豫地将其中一柄短刃抛给颜不语。颜不语接住,反手将刃尖刺入石台边缘——不是破坏,而是嵌入石缝,让光滑的刃面正好与青铜镜面相对。
然后,她做了个让渡鸦目瞪口呆的动作:她咬破另一只手的手指,在镜银刃面上画下同样的符文。
“你这是……”
“镜子照镜子,会形成无限反射。”颜不语的声音因为用力而发颤,“如果我用我的血作为‘介质’,把两个镜面的空间属性短暂同步,理论上可以制造一个……临时的镜像共振腔。”
她念出一串复杂的咒文。那是青云子从未教过她的东西——是她沉睡千年间,在意识深处推演出的空间理论。每个音节都带着奇特的韵律,在石室里回荡,竟然暂时压过了水流声。
镜银刃面开始发光。光芒不是反射,而是从内部透出,像被唤醒的萤火虫。这光芒投射到青铜镜上,青铜镜的光芒随即发生变化——从刺眼的白,变成了柔和的银蓝。
两道光在空气中交汇,形成一个光之通道。通道的另一端不是镜中世界,而是一处……完全陌生的地方。
那里也是一个石室,但更古老,墙壁上的壁画是古埃及风格的:荷鲁斯之眼、太阳船、冥神奥西里斯的审判。石室中央也有一面镜子,但那镜子是破碎的,只剩半面还挂在墙上。
更重要的是,那里没有水。
“走!”颜不语拉起渡鸦,纵身跳入光之通道。
身后,青铜镜爆发出愤怒的咆哮——那是青云子的意志在震怒。漩涡的吸力骤然增强,石室开始崩塌。但两人已经穿过通道,落在了另一个石室干燥的地面上。
光之通道在她们身后闭合。最后一眼,颜不语看到原来的石室被彻底淹没,青铜镜沉入水底,光芒熄灭。
“咳咳……”渡鸦趴在地上咳嗽,吐出几口河水,“我们……这是在哪?”
颜不语没有立刻回答。她站起身,环顾四周。石室大约二十平米,空气中有浓重的灰尘味,但确实干燥。墙壁上的埃及壁画保存得相当完好,色彩鲜艳得不像历经千年。
她的目光最终落在那面破碎的镜子上。
镜子是黄铜材质,边缘雕刻着荷鲁斯之眼的纹饰。碎裂的镜面中,映出无数个破碎的倒影。但当颜不语走近时,那些倒影开始自动重组——
镜中出现的,不是她的脸,也不是这个石室的景象。
而是一段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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伦敦,1923年秋。
大英博物馆的地下仓库。年轻的阿洛伊修斯·迪伊——那时他才三十多岁——正指挥工人搬运一批刚从埃及运来的文物。木箱被打开,里面是各种雕像、陶罐、莎草纸卷轴。
“小心点!这些可是从图坦卡蒙陵墓附近出土的……”阿洛伊修斯的话戛然而止。
他看到了那面镜子。
镜子被裹在亚麻布里,放在一个不起眼的木箱角落。阿洛伊修斯鬼使神差地走过去,揭开亚麻布。黄铜镜面映出他年轻的脸,但下一秒,镜中的影像变了——
变成一个穿着古埃及祭司袍的男人,正站在尼罗河畔的星空下,进行某种仪式。祭司手中捧着一面镜子,正是这面黄铜镜。
阿洛伊修斯猛地后退,镜子脱手落地。
“咔嚓。”
镜面碎裂。
画面一转,时间来到1939年。维罗妮卡·迪伊——阿洛伊修斯的女儿——独自一人来到这个地下仓库。那时博物馆已经将这片区域封闭,因为“频繁发生工作人员目击异常现象的报告”。
维罗妮卡找到了那面被遗弃在角落的碎镜。她没有害怕,反而蹲下身,小心地拾起最大的那片碎片。
碎片映出她的脸,也映出另一个影像:一个穿中国道袍的男人,站在一面巨大的青铜镜前,身边是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伊芙琳。
维罗妮卡的手指抚过镜面,轻声说:“原来是你……未来的父亲。”
她笑了,笑容里有释然,也有悲伤。
然后,她做了一件惊人的事:她从随身的小包里取出一把小刀,割破手掌,让鲜血滴在镜片上。血液没有滑落,而是被镜片吸收。镜面泛起红光,红光中浮现出一行古埃及象形文字。
维罗妮卡看着那行字,眼中闪过明悟。她从笔记本上撕下一页,快速写下那首后来留给伊芙琳的诗:
“镜中有影影非我,
轮回七世觅真灵。
东方有师尊姓青,
许我千年不散形。
若得来生重聚日,莫忘闭目见天星。”
写完,她将纸折好,塞进镜框的缝隙。然后,她对着碎镜轻声说:
“告诉她,妈妈爱她。还有……小心‘第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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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画面碎裂。
颜不语站在碎镜前,久久无言。渡鸦走过来,也看到了镜中残留的景象。
“第七人?”渡鸦皱眉,“仪式需要七个祭品,真理之镜前有六个人,加上伊芙琳是七个。她指的是什么?”
颜不语没有回答。她伸出手,小心地从镜框缝隙里抽出一张纸——不是维罗妮卡的那张,而是另一张更陈旧的纸,纸上的字迹她认识:
青云子的笔迹。
纸上只有一句话:
“真正的第七钥,是献祭者的绝望。”
而在纸的背面,用极淡的墨迹写着一行小字,像是后来加上去的:
“不语,若你看到此字,说明你已接近真相。但记住:有时候,最大的陷阱看起来像唯一的生路。莫信镜中所见,莫信耳边所闻,甚至……莫信心中所感。因为情感,也会被操控。”
落款没有名字,只有一个符号:一个被划掉的七芒星。
颜不语的手指微微颤抖。
她突然明白师尊真正的计划了。
七星连珠,七件圣物,七个祭品——都是表象。仪式真正需要的不是这些,而是一种“极致的情感能量”。绝望、痛苦、背叛、失去……这些负面情感在特定条件下产生的能量,才是驱动真理之眼觉醒的“燃料”。
而她自己,和伊芙琳,就是那“第七钥”——不是因为她们是祭品,而是因为她们的重逢与分离,她们跨越千年的羁绊与痛苦,能产生最纯粹的情感能量。
青云子要的,不是杀死她们。
是要她们在真相面前崩溃、绝望、然后……在极致的情感爆发中,完成融合。
“好一个阳谋。”颜不语低声说。
渡鸦看着她:“什么?”
颜不语收起那张纸,转身面对破碎的镜子。她伸手,不是去触碰镜面,而是轻轻拂过镜框上荷鲁斯之眼的雕刻。
“渡鸦,问你一个问题。”她声音平静,“如果有一天,你发现自己最珍惜的记忆是假的,最信任的人是幕后黑手,一直以来的坚持都是笑话……你会怎么做?”
渡鸦沉默片刻:“我会找到那个设局的人,然后把他的牙一颗颗打掉。”
颜不语笑了,那笑容里有种令人心悸的寒意。
“我的想法也差不多。”她最后看了一眼碎镜,转身走向石室的另一端,“走吧,该出去了。还有……不到五天时间。”
“出去?怎么出去?这里看起来是死路。”
颜不语走到石室尽头的墙壁前。墙上有一幅壁画:荷鲁斯之眼俯瞰着尼罗河,河中有太阳船的倒影。
她伸出食指,在“倒影”的位置轻轻一点。
墙壁无声地向内滑开,露出一条向上的石阶。石阶尽头,隐约能听到现代伦敦的车流声。
“因为,”颜不语踏上石阶,“有时候,出口就在你以为最不可能的地方。”
比如,一面破碎的镜子里。
比如,一段被遗忘的记忆里。
比如,一个母亲留给女儿的最后警告里。
她抬头,看向石阶上方的光亮。
战斗,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