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后。
伦敦南岸,一栋不起眼的维多利亚式建筑外挂着新牌子:“多维认知研究与互助中心”。字体朴素,没有花哨的设计,只在右下角有一个小小的符号——一个圆圈里套着一只闭着的眼睛,旁边用极小的字写着“与守夜人合作机构”。
一楼大厅里,颜不语正给第十二期互助会的新成员做介绍。
“……所以简单来说,”她站在白板前,上面画着大脑的简易示意图,“你们看到的‘奇怪东西’,很可能是视觉皮层对能量波动的过度敏感。就像有人听力特别好,能听到别人听不见的声音,你们只是……视力特别好。”
听众大约二十人,年龄从十几岁到六十多岁不等,职业五花八门:会计、学生、园艺师、退休教师、程序员。每个人都带着相似的困惑表情,也带着一丝找到同类的释然。
一个戴眼镜的年轻程序员举手:“但为什么是现在?我从小到大都很正常,就这两个月突然开始了。”
“因为七星连珠。”颜不语调出天文图表,“就像月亮的引力会影响潮汐,七颗行星连成一线产生的能量潮汐,也可能影响某些敏感体质的人。好消息是,这种影响通常是暂时的——就像潮水会退去,大多数人的‘异常视觉’会在六个月内逐渐减弱或消失。”
“那坏消息呢?”一个中年女会计紧张地问。
“坏消息是,少数人的敏感可能会持续。”颜不语坦诚地说,“但如果学会了管理和适应,它不会影响正常生活。就像戴眼镜的人习惯了眼镜,你们也会习惯多出来的‘视角’。”
她看向那个会计:“我看了你的申请表,你说看到数字发光,影响了对账?”
会计点头,都快哭了:“我已经连续加班三周了,再出错老板要开除我。”
“试试这个。”颜不语递给她一副特制的平光眼镜,“镜片上涂了微量的能量阻尼涂层,能过滤掉80%的异常波动。这是中心的研究部开发的,免费试用一周,有效再来谈后续。”
会计戴上眼镜,愣了愣:“真的……没那么刺眼了。”
“记住,这不是治疗,是辅助工具。”颜不语强调,“最终目标是让你不需要它也能正常工作。我们会教你一些能量屏蔽的冥想技巧,慢慢来。”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颜不语和另外两位辅导员——一位是守夜人派来的前心理医生,一位是749局伦理委员会安排的社工——分别与学员一对一交流。大厅里渐渐响起轻松的笑声,那种“我是怪物”的紧张感在消散。
二楼,观察室里。
秦峰、渡鸦、艾琳透过单向玻璃看着下面。三个月的试点运行,这里已经接待了超过两百名觉醒者,零投诉,零事故。
“数据比预想的好。”渡鸦调出平板上的统计图表,“83%的参与者报告‘焦虑显着减轻’,67%表示‘开始接受自己的能力’,41%甚至开始主动帮助其他觉醒者——他们自称为‘过来人互助小组’。”
艾琳微笑:“守夜人三百年的经验表明,最好的疗愈是知道自己不孤单。你们官方的支持给了他们安全感,我们的经验给了他们方法,颜小姐的个人魅力给了他们……信任。”
秦峰看着楼下。颜不语正蹲在一个轮椅前,和一位患有渐冻症的老先生说话。老先生无法言语,只能用眨眼和微弱的头部动作交流,但他眼中闪着光——根据报告,他在患病后突然能“看到”色彩的情绪波动,家人的情绪在他眼中像彩虹一样变化。
“他说,”颜不语翻译着老先生的眨眼密码,“女儿的焦虑是深紫色,儿子的担忧是暗红色,但孙子的笑声是金黄色的。他说虽然身体不能动,但能看到这些颜色,感觉……没那么孤独了。”
老先生的眼角滑下泪水。
颜不语轻轻握住他颤抖的手:“下周我们试试用色彩编码的交流板,你可以用看到的颜色表达感受。你女儿已经在学了。”
观察室里,艾琳轻声说:“这就是灯的意义。不是照亮整个房间,而是在黑暗的角落里,给需要的人一点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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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四点,最后一组学员离开。颜不语瘫在咨询室的沙发上,像一摊柔软的史莱姆。
“累死了……”她嘟囔。
“自找的。”渡鸦推门进来,递给她一杯能量饮料,“明明可以只做直播咨询,非要搞这么大摊子。”
“直播只能覆盖主动求助的人。”颜不语坐起来,灌了口饮料,“很多人根本不知道自己的问题可以求助,或者不敢求助。中心的存在,至少让他们知道有个地方可以去。”
她看向窗外。夕阳把泰晤士河染成金色,对岸的伦敦眼缓缓转动。
三个月,从一个人直播算命,到管理一个二十人的团队,运营一个全伦敦唯一的觉醒者支持中心。有时候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手机震动,是银行通知——这个月的项目拨款到账了。资金来自三部分:749局的专项经费、守夜人匿名信托的捐赠、以及中心自营的“认知训练课程”收入。
课程是颜不语的主意:把那些能量控制、情绪管理、多维视角思考的技巧,包装成普通人也能学的“认知优化课”。意外的受欢迎,现在预约已经排到三个月后。
“至少房租不愁了。”她满足地叹了口气。
秦峰走进来,手里拿着一份文件:“委员会正式批准了中心下一阶段的扩展计划。我们可以增设夜间门诊,覆盖那些白天无法请假的人。另外,教育部联系了我们,问能不能开发针对教师的培训——有些孩子可能也在经历觉醒,但被误认为‘注意力不集中’或‘想象力过剩’。”
颜不语眼睛一亮:“这个好!孩子比大人更需要引导。”
“前提是你别累死自己。”渡鸦泼冷水,“你现在每天工作十二小时,上周还晕倒过一次。”
“那次是低血糖!”颜不语辩解,“而且我现在有助理了。”
确实有助理。两个月前,艾利克斯主动申请来做兼职辅导员——他在剑桥的课程允许弹性安排。索菲亚偶尔也来,用她残留的透视能力帮助学员理解“视角转换”。就连阿基拉也从日本寄来了信件,附上他花店的照片和一句:“生命会找到自己的光。”
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至少表面上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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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八点,中心关门。颜不语最后一个离开,锁好门,沿着河岸慢慢走回家。
路过“不语居”时,她看了眼那间小工作室。招牌还在,但已经很少用了一—她现在大部分时间都在中心。房东大爷倒是不介意,说留着当“历史文物”。
“小姑娘,”大爷正在锁隔壁便利店的门,“今天又这么晚?”
“嗯,中心事多。”颜不语停下脚步,“您吃了没?”
“吃了吃了。”大爷摆摆手,突然压低声音,“对了,今天下午有个奇怪的人来找你。”
颜不语警觉:“什么样的人?”
“老外,但中文说得溜。大概五十多岁,灰头发,穿得很讲究,像个教授。”大爷回忆,“他问‘不语居’还开不开,我说你搬去河对面了。他又问你现在主要做什么,我就把中心的地址给了他。”
“他有说叫什么吗?”
“没留名字。但给了我这个。”大爷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名片。
纯白色的卡片,没有任何花纹,只印着一行字:
“霍华德·费尔法克斯,皇家学会特别顾问。”
背面用钢笔手写了一行小字:
“关于伊芙琳·迪伊1982年在埃及的发现,有些事想请教。明日下午三点,中心见。”
颜不语盯着那张卡片,心跳漏了一拍。
伊芙琳的记忆在深处波动——1982年,埃及,帝王谷,那面青铜镜,师尊的出现……还有那些未被记录下来的发现。
她以为随着师尊的消失,那些秘密也一并埋葬了。
看来没有。
“他看起来……不像是坏人。”大爷补充,“很有礼貌,就是眼神有点……怎么说呢,太专注了,像要把你看穿。”
颜不语收起名片:“谢谢您告诉我。明天我会见他的。”
回到家,她没急着休息,而是翻出了伊芙琳的日记原件——那本她从迪伊庄园带回来的皮质笔记本。翻到1982年的部分,逐字逐句重读。
大部分内容她已经熟悉:地下密室、真理之镜、师尊的出现……但有些细节,之前被忽略了。
比如这一段:
“今天在储藏室深处发现了一批未登记的莎草纸卷轴。内容不是象形文字,而是某种……加密符号。我认出其中几个符号与师尊道袍上的纹饰相同。他为什么要把这些东西留在这里?还是说,这些东西原本就属于他——属于更早的时代?”
还有这一段:
“卡纳克神庙的壁画中,描绘着‘七神赐予人类眼睛’的仪式。但第七位神只的形象被刻意抹去了,只留下一个空白的身形。导游说是法老下令抹除的,因为那位神只‘背叛了誓言’。什么样的誓言?背叛了什么?”
颜不语合上日记,看向窗外。
夜色中,伦敦的灯火像倒悬的星河。
师尊消失了,亚历山大退休了,“千眼”瓦解了,守夜人成为了盟友。她以为战斗结束了,生活步入正轨了。
但现在看来,有些故事才刚刚翻开第一章。
有些眼睛,在历史深处睁开,看向现在。
她拿起手机,给秦峰和艾琳分别发了信息:
“明天下午三点,中心有访客。可能需要你们在场。”
然后她走到镜子前。
镜中,是她的脸。但有时候,她能同时看到伊芙琳的影子——那个在沙漠中仰望星空的女人,那个在镜中被囚禁四十年的灵魂,那个把记忆和生命都交给她的另一半。
“你当年到底发现了什么?”她轻声问镜中的倒影。
倒影沉默。
但窗外的星空,似乎闪烁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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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下午两点五十,中心一楼接待区。
颜不语、秦峰、艾琳、渡鸦都在。马克作为守夜人的代表也来了,他带了一套便携式的能量监测设备——经过中心改造,现在可以用来做非侵入性的健康检查。
三点整,门铃准时响起。
霍华德·费尔法克斯走了进来。
他确实像大爷描述的:五十多岁,灰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穿着剪裁精良的深灰色西装,手里提着一个老式的皮质公文包。但他的眼睛……大爷说得对,太专注了,像两盏探照灯,扫过房间的每一个角落,最后定格在颜不语身上。
“颜小姐。”他伸出手,握手有力但不过分,“很抱歉冒昧来访。我是霍华德·费尔法克斯,皇家学会‘异常现象历史研究项目’的负责人。”
“我听说了。”颜不语示意他坐下,“您说想谈伊芙琳·迪伊的事?”
“确切地说,是她1982年在埃及的发现。”费尔法克斯打开公文包,取出一份泛黄的文件,“这是当年大英博物馆的内部调查报告——不是公开的那份,而是原始版本。”
他把文件推过来。颜不语翻开,瞳孔微微收缩。
报告的第一页就写着:
“考察队成员伊芙琳·迪伊在帝王谷第xVII号墓室发现‘非埃及起源的仪式遗迹’。初步分析显示,遗迹年代早于已知的古埃及文明,且与多个古文明的神话存在关联。”
后面附有照片:不是青铜镜,而是一个石制祭坛,祭坛上刻着七个凹槽——和真理之镜上的七芒星一模一样。
“这个遗迹,”费尔法克斯说,“在伊芙琳报告后的第三天,神秘消失了。不是被盗,是物理意义上的消失——石头化成粉末,痕迹全无。博物馆高层下令封锁消息,报告被修改成‘普通墓室,无重要发现’。”
他看向颜不语,眼神锐利:
“但我们一直知道真相。因为类似的事件,历史上发生过不止一次。”
他拿出更多的文件:中美洲玛雅遗址的照片,祭坛上刻着同样的七芒星;印度河谷文明的印章,图案是七只眼睛围成一个圈;甚至在中国三星堆的出土文物中,也找到了变形的七芒星符号。
“七星连珠不是现代才有的概念。”费尔法克斯缓缓说,“从人类有文明记录开始,每两千一百年左右,七星连珠会出现一次。而每一次,都会留下……痕迹。”
他指着那些照片:
“这些遗迹,这些符号,这些被抹去的神话——都是上一次七星连珠周期留下的‘脚印’。伊芙琳发现了其中一处,然后失踪了。而你……”
他的目光落在颜不语胸前的融合玉佩上:
“你找到了答案,对吗?”
房间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颜不语没有立刻回答。她的大脑在飞速运转:伊芙琳的记忆、师尊的笔记、七星连珠的能量、全球觉醒者的出现……
像拼图,一块块拼凑起来,却显露出比想象中更大的图景。
“您想要什么?”她最终问。
费尔法克斯笑了,那笑容里有学者的狂热,也有智者的冷静:
“不是想要什么,是准备什么。因为根据我们的推算,下一次七星连珠将在二十一年后出现。而每一次周期,都会比上一次……影响更大。”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看向外面熙熙攘攘的街道:
“这一次,只是少数人的视觉觉醒。二十一年后呢?会发生什么?我们不知道。但历史告诉我们,人类需要准备。”
他转身,看向房间里的每一个人:
“皇家学会的这个项目,不寻求控制,不制造恐慌。我们只做两件事:研究历史规律,记录当下变化。我们需要你们的帮助——中心的觉醒者数据、守夜人的历史经验、749局的监测网络,以及……”
他看向颜不语:
“你的眼睛。那双看过千年变迁,理解‘镜’与‘灯’区别的眼睛。”
颜不语沉默了很久。
窗外,夕阳西下,伦敦华灯初上。
这三个月,她以为自己在建设一个港湾,让那些在风浪中颠簸的船只能暂时停靠。
现在才明白,她建造的不是港湾,而是一座灯塔。
不是为了控制航向,而是为了照亮海图。
她看向秦峰、渡鸦、艾琳、马克。每个人都看着她,等待她的决定。
“我们需要一套协议。”颜不语最终开口,“数据共享,但匿名化处理;合作研究,但不受任何一方控制;定期沟通,但保留独立决策权。”
费尔法克斯点头:“这正是我们希望的。”
“另外,”颜不语补充,“我要全程参与研究过程。不是作为样本,而是作为合作者。”
“当然。”
协议达成了。
费尔法克斯离开后,房间里久久无人说话。
最终,艾琳轻声说:“二十年,听起来很长。”
“对于准备来说,很短。”渡鸦说,“但对于一个孩子的成长来说,足够长。”
秦峰看向颜不语:“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颜不语想了想,然后笑了。
“像刚刚读完一本书的序章,发现后面还有三部曲。”她说,“有点累,但……挺期待的。”
她走到窗边,看向远方。
城市在夜色中苏醒,灯光一盏盏亮起。
在她的“能量视觉”中,那些灯光不只是光,也是温度,是生命,是人们回家的方向。
她想起师尊最后的话:
“好好活着,丫头。这次……要活得像个人。”
她正在努力。
不只是自己活得像个人,也在帮助其他人,活得像自己。
镜可以映照,但也会扭曲。
灯只是照亮,但给人选择。
她选择成为一盏灯。
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在无尽的星空下,在即将到来的变化前——
安静地亮着。
为那些在黑暗中寻找方向的人。
也为那些,即将睁开眼睛的人。
窗外,第一颗星星亮了起来。
而在伦敦的各个角落,在她不知道的地方,许多双眼睛正看向夜空。
困惑的,好奇的,探索的。
但不再孤单。
因为灯已经点亮。
故事,还在继续。
(第二卷·真理之眼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