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长城的路，用“难走”来形容都显得过于礼貌。更准确的说法是：一条由倒塌的砖石、顽固的荆棘和不知名昆虫组成的、充满恶意的障碍赛跑道。
“所以，”渡鸦扒开一丛扎手的灌木，脸上已经多了三道血痕，“你师父为什么非要把重要传承藏在这种地方？他就不能选个有wi-Fi和自动售货机的地方吗？”
颜不语走在最前面，手里拿着发光的怀表当指南针：“师尊说‘大隐隐于野’。而且以他一千年前的眼光看，这里可能还算交通便利——起码有路。”
“这能叫路？”马克低头避开一根横生的树枝，眼镜差点被刮掉，“我家仓鼠的跑轮都比这平整。”
秦峰殿后，警惕地观察四周。他们所在的位置已经远离旅游区，手机信号早就消失了。周围只有风声、鸟鸣，还有砖石松动时偶尔滚落的窸窣声。
怀表的指针越来越亮，最后停在一处半坍塌的烽火台前。这个烽火台比其他的小，位置也更隐蔽，几乎被藤蔓完全覆盖。
“就是这里。”颜不语拨开藤蔓，露出一个低矮的入口——不是门，更像一个狗洞，需要爬进去。
艾琳用手电筒照了照里面：“里面……有光？”
不是手电筒的光，是幽蓝色的、从内部发出的冷光。
五人依次爬进去。内部空间比外面看起来大，大约十平米，中央有一个石台，台上放着一个……
“青铜火锅？”渡鸦愣住了。
确实像个火锅。三足，圆腹，有盖，表面布满锈蚀的铜绿。但仔细看，锅身上刻的不是寻常花纹，是密密麻麻的星图和古篆。
颜不语小心翼翼地打开锅盖。里面没有炭火，只有一层浅浅的、银色的液体，像水银但更轻盈，在缓慢旋转。液体表面倒映着星空——不是反射，是真的有微缩的星辰在流动。
“这是‘星象浑天锅’。”颜不语认出来了，“师尊笔记里提到过，用来观测‘时间星空’的法器。但记载中这锅在唐朝就失传了，原来被他藏在这里。”
锅内的银色液体突然荡起涟漪，浮现出文字。还是青云子的手书，但这次是直白的口语，少了文绉绉：
“徒儿，爬进来辛苦了吧？师当年也觉得这地方偏，但没办法——时序者的监测网覆盖文明中心，只能往荒野藏东西。”
“先说正事。二十一年周期，你已知道是校准信号。但为什么是二十一年？不是十年？不是百年？”
锅中的影像变化，浮现出太阳系的三维模型。七星——水、金、火、木、土、天、海——的轨道被高亮显示。它们以不同速度运行，每二十一年会大致排列成一条直线。
“这是天文原因。但还有深层原因：二十一年，是人类一代人成长成熟的时间周期。婴儿出生，到合法饮酒——哦，你们现在合法饮酒年龄是十八？差不多意思。”
“时序者以‘代’为单位观察文明进展。每次校准，看的是这一代人是让文明变得更好，还是更糟。”
影像切换，变成一条时间线，上面标着历代七星连珠年份：1912、1933、1954、1975、1996、2017、2024……
每个年份旁都有简短的评注：
1912年：“文明傲慢期。泰坦尼克号沉没，一战前兆。评估：危险倾向，但仍有自愈可能。给予警告，收取抵押品一人——亚瑟·卡特（守夜人观测员）。抵押期：至文明证明自律能力。”
“抵押品……”艾琳捂住嘴，“我曾祖母的未婚夫……他真的没死？”
秦峰继续往下看：
1933年：“文明绝望期。大萧条，纳粹上台。评估：严重病变。但检测到抵抗力量萌芽。给予延期，收取抵押品两人——姓名抹除（反抗组织成员）。”
1954年：“文明分裂期。冷战，核威胁。评估：高危。但检测到理性和平运动。给予最后机会，收取抵押品三人——姓名抹除（科学家、艺术家、宗教领袖各一）。”
1975年：“文明迷茫期。越战结束，意识形态混乱。评估：稳定但有退化风险。观察，未收取抵押品。”
1996年：“文明膨胀期。全球化，技术爆炸。评估：快速发展但根基不稳。观察，未收取抵押品。”
2017年：“文明转折期。民粹崛起，生态危机。评估：站在十字路口。检测到多维认知觉醒者（颜不语）出现，暂缓判断，延长观察期。”
最后是2024年，标注是红色的：“最终校准。若此次文明仍无法证明自我管理能力，启动重置程序。所有抵押品将永久吸收，成为时序领域的一部分。”
影像结束，锅里的银色液体恢复平静。
烽火台里一片死寂，只有外面风吹过藤蔓的沙沙声。
“所以……”马克第一个打破沉默，“我们不是在对抗什么邪恶势力，而是在……参加一场文明资格考试？而且从1912年开始，人类就一直挂在及格线上？”
“更糟。”秦峰脸色铁青，“我们一直有‘人质’在对方手里。亚瑟·卡特，还有那些无名者……他们不是死了，是被扣押了。”
颜不语盯着锅里的倒影：“师尊为什么知道这些？他又不是时序者。”
锅里的液体再次波动，浮现新内容：
“因为师也是抵押品。”
五人同时僵住。
“准确说，是候选抵押品。公元1008年，上一次最终校准，华夏文明因宋辽战争、内部腐败，被判定‘高危’。师主动提出以自身为抵押，换取百年延期。时序者同意了，但附加条件：师需留在本时间线，作为观察员和……培训师，培养下一代守夜人。”
“这就是为什么师能活这么久——不是修仙有成，是时序者的时间锁。师被锚定在公元1008-2024年这段时光里，不老，不病，但也不能真正离开。”
“师培养你，颜不语，不是因为你有天赋——虽然你确实有——而是因为你是‘变数’。时序者的预测模型中，你的出现概率只有0.03%。你是计划外的可能性。”
颜不语觉得腿有点软，扶住了石台。
“别慌，这是好事。计划外意味着他们算不准。算不准就意味着……有赢的机会。”
“现在说重点：如何通过最终校准？”
影像变化，显示出三个条件：
“一、修复至少七个重大时间暗礁（当前进度：1\/7，长城节点已稳定）。”
“二、证明文明具有自我纠错能力——具体方式：在时序者观测下，解决一场足以引发时间撕裂的现实危机。”
“三、赎回抵押品。所有被扣押者必须自愿返回本时间线，这证明文明值得他们回归。”
渡鸦吹了声口哨：“听起来像史诗级RpG任务清单。而且第三个条件最坑——那些人被扣押了一百多年，凭什么还想回来？”
“问得好。” 锅里的文字居然回应了她的吐槽，“所以需要有人去时序领域，说服他们。或者说，展示现在的世界值得回来。”
“这个人选，只能是颜不语。因为她既有时间视觉，又是计划外变数，时序者对她的限制最小。”
颜不语：“……师尊，您这是给我挖坑呢？”
“是的。但坑里埋着宝藏——如果你能带回亚瑟·卡特，就能获得守夜人完整传承；带回其他抵押品，能获得各自文明的失落知识；全部带回……时序者可能会给予额外奖励，比如再延一百年。”
“具体操作方法，师留在青云观地宫最深处。但现在你知道了：你学那些时间法术，不是为了好玩，是为了这场文明保卫战。”
影像开始变淡，最后的文字浮现：
“哦对了，星象浑天锅可以煮火锅。真的。把食材放进去，能煮出‘时间调味’的独特风味——比如尝到唐朝的羊肉，宋朝的蘸料。但别煮太久，否则食物可能会获得自我意识然后逃跑。师试过，追一只会说话的鸡追了三天。”
文字彻底消失。
锅还是那个锅。
五人面面相觑。
良久，马克说：“所以……我们要用这个可能煮出活物的古董锅，来拯救人类文明？”
“还要去一个叫‘时序领域’的地方捞人。”渡鸦补充，“而且得说服一群被扣押了一百年的人，说现在这个世界值得回来——考虑到我们刚刚爬了两个小时野长城才找到这口锅，我对自己都没啥信心。”
秦峰揉了揉眉心：“至少现在我们知道游戏规则了。七个暗礁……除了长城，还有哪六个？”
艾琳已经开始在平板上记录：“泰坦尼克号节点肯定是一个。另外从历史记录看，1912、1933、1954、1975、1996、2017这些年份的重大事件发生地，应该都对应暗礁。”
“那就是金字塔、巨石阵、吴哥窟……”颜不语数着，“再加上玛雅遗址，差不多够了。”
“修复暗礁需要各国配合。”秦峰说，“这正好符合第二个条件——证明文明有协作能力。但第三个条件……”
所有人都看向颜不语。
她举起双手：“好好好，我去捞人。但首先我得知道时序领域怎么去。师尊说方法在地宫，那我们就得回青云观。”
“现在的问题是，”渡鸦指了指那个锅，“这玩意儿怎么带回去？它看起来有五十斤重。”
颜不语想了想，伸手在锅沿轻轻敲了三下。锅身突然缩小，变成巴掌大，正好能托在掌心。
“……这还差不多。”渡鸦点头，“修仙道具就该有修仙道具的便利性。”
五人爬出烽火台时，天已经快黑了。回去的路看起来更漫长。
走到一半，马克突然问：“你们说……时序领域是什么样的？会不会像那种科幻电影里的纯白空间？或者全是时钟和齿轮？”
“师尊的笔记里提到过一次。”颜不语回忆，“说那里‘无上下左右，无过去未来，只有无尽的可能性和等待被选择的现实’。听起来像……待机状态的电脑桌面？”
“那抵押品们在那儿干什么？”艾琳好奇，“总不能干等一百年吧？”
“也许他们在……”颜不语突发奇想，“组建跨时代读书会？亚瑟·卡特可以教大家摩斯密码，其他时代的抵押品可以分享各自的知识。”
渡鸦笑了：“那你去捞人的时候，可以带点伴手礼。比如最新的智能手机，教他们刷短视频——保证他们立刻想回来体验现代生活。”
“或者带点好吃的。”马克认真建议，“被扣押一百多年，肯定想念人间烟火。我推荐麻辣烫，冲击力够强。”
说说笑笑间，野长城的路似乎没那么难走了。
回到基地时已是深夜。颜不语把缩小后的浑天锅放在桌上，锅里的银色液体在灯光下静静旋转，倒映着天花板上的LEd灯管，像把现代科技和古老神秘关在了一个容器里。
她看着锅，突然想到一个问题：时序者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是人工智能？是高等文明？还是时间本身的人格化？
锅面泛起涟漪，浮现一行小字：
“别猜了，你猜不到的。好好睡觉，明天开始干活。师在地宫等你——哦对了，地宫入口的密码是你小时候最喜欢的那首童谣。唱不对进不来。”
颜不语：“……”
她确实有首小时候喜欢的童谣，是师尊教的。但那是用方言唱的，调子很怪，词也莫名其妙，什么“月光光，照地堂，时间爷爷藏糖糖”……
要是让秦峰他们听见她唱这个，她宁愿再去爬十次野长城。
“怎么了？”秦峰注意到她表情扭曲。
“没什么。”颜不语迅速收起锅，“就是在想……拯救世界之前，也许我们应该先订宵夜。我饿了。”
这句话得到了全体赞同。
于是，在等待烧烤外卖送达的二十分钟里，五个试图阻止时间重置的人，围坐在临时会议桌前，认真地讨论着：
“烤韭菜要不要？”
“多辣？”
“啤酒来几瓶？”
而窗外的夜空中，七星的位置，又靠近了一点点。
像考官在翻动试卷，准备批改。
颜不语咬下一口烤茄子时想：也许师尊说得对。能享受当下这一刻的烤茄子，就是文明值得保存的最好证明。
毕竟，时序者大概不会明白，为什么人类会为一串烤焦的韭菜而欢呼。
这种莫名其妙的、不理性的、充满烟火气的喜悦。
正是时间最想“校准”掉的东西。
也是最不该被校准的东西。
（第65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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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章预告：第66章《国际时空理事会成立》——基于青云子揭示的真相，749局紧急召集各国代表，正式成立全球协作机制。但在第一次全体会议上，分歧出现了：以美国ApRA为代表的一方主张主动出击，用时序者留下的“漏洞”反制系统；而以时间守护者为代表的另一方坚持遵守规则，通过考验。而颜不语提出了第三条路：和时序者谈判。理由是——我们也有它想要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