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良友放下电话,听筒磕在座机上发出清脆的“咔哒”声,在过分安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刺耳。
他面无表情地盯着窗外,手指却无意识地在光滑的红木桌面上反复摩挲,留下湿冷的汗痕。
聂茂华完了。
这个认知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缠绕上他的脊椎。
他刚才那番义正辞严的斥责,与其说是给聂茂华听,不如说是给自己定调子——切割,必须彻底切割!
聂茂华已经是一块烂肉,再不切掉,整条船都得跟着沉。
他拉开抽屉,目光落在那本红色存折上,眼神阴鸷。
二十万,不多,但足够让他万劫不复。
他迅速将存折和里面另外几张卡片拿出来,塞进公文包夹层。
这东西不能再放在办公室了,得像处理癌细胞一样,尽快、干净地转移出去。
还有青坝坪煤矿……他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聂老根那个老狐狸,不知道能不能扛得住纪委的压力?万一他把自己供出来……
吴良友感到一阵心悸。
他必须再做点什么,让聂家父子彻底闭嘴,或者,至少让他们不敢乱咬。
他拿起内部电话,接通了执法大队的余文国,语气恢复了往日的沉稳,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亲切:
“文国啊,忙不忙?不忙的话,来我办公室一趟。”
几分钟后,余文国脚步轻快地走了进来,脸上还带着几分尚未褪去的春风得意。
项目到手,吴局的“赏识”,让他感觉前途一片光明。
“吴局,您找我?”余文国恭敬地问。
吴良友指了指对面的椅子,示意他坐下,然后看似随意地问道:
“黑川水库边那个非法开采点,刘猛组长昨天去处理了,你知道后续情况吗?”
余文国愣了一下,没想到吴良友会问这个,连忙回答:“听说了,设备都查封了,人也带回去问话了。刘组动作很快。”
“嗯。”吴良友点点头,手指敲着桌面,话锋一转,“那个工头,态度很嚣张啊。我听说,他还威胁过茂华同志,提到了青坝坪煤矿?”
余文国心里一凛,隐约感觉到了什么,谨慎地回答:“是……是有这么回事。那家伙就是个地痞无赖,口无遮拦。”
“地痞无赖,往往知道得最多。”
吴良友意味深长地看着他,“这种人不严惩,不足以震慑那些目无法纪之徒。文国,你兼着执法大队的职责,要跟进一下这个案子。对于这种暴力抗法、威胁国家工作人员的嚣张气焰,一定要坚决打击,从严从重处理!必要时,可以移交司法机关,追究其刑事责任!”
余文国瞬间明白了。
吴良友这是要借他的手,去堵那个工头的嘴!工头知道聂家煤矿的内情,还威胁过聂茂华,只要把他牢牢按死,让他因为更严重的罪名进去,他再想乱说话,可信度就大打折扣,甚至可能被当成报复性攀诬。
“吴局,我明白了!”余文国立刻表态,眼神狠厉起来,“您放心,这种害群之马,我们执法大队绝不姑息!一定依法严办,办成铁案!”
“好。”吴良友满意地点点头,又补充了一句,语气轻描淡写,却重若千钧,“办好了,也是你的一项业绩嘛。荒草坪项目那边,你也多用点心,别让我失望。”
“是!保证完成任务!”
余文国心领神会,这是交换,也是考验。
他挺直腰板,感觉自己真正进入了核心圈子。
余文国离开后,吴良友靠在椅背上,微微松了口气。
一步棋,暂时堵住了一个可能的漏洞。
但他知道,这远远不够。
聂茂华被纪委带走协助调查,这个消息恐怕已经像病毒一样在局里扩散开了。他现在就像站在悬崖边上,四周都是窥探的眼睛,稍有不慎,就是粉身碎骨。
他必须稳住,必须表现得一切尽在掌握。
中午在机关食堂吃饭时,他特意端着餐盘,坐到了几个副局长一桌。
他谈笑风生,点评着最近的时事新闻,甚至还关心了一下方志高“两路”征地的进展,仿佛聂茂华的事情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插曲。
“老方,征地工作难度大,有什么需要局里协调的,尽管开口。”
吴良友夹了一筷子青菜,语气温和。
方志高笑了笑,眼底却带着一丝探究:“谢谢吴局关心,目前还撑得住。就是……听说黑川那边出了点状况?”
来了。
吴良友心中冷笑,面上却是一片坦然,甚至带着点痛心疾首:
“是啊,茂华同志……太让人痛心了!组织上培养他这么多年,他却……唉,我们要引以为戒啊!任何时候,都不能放松对自身的要求。”
他巧妙地把话题引到了廉洁自律上,避开了具体细节。
其他几位副局长互相交换着眼色,没人再深问。
但吴良友能感觉到,那种无声的审视和猜测,像蛛网一样缠绕在他周围。
这种如芒在背的感觉,在他下午去市里开会时达到了顶峰。
会场里,他敏锐地察觉到,几个平时关系不错的市局领导,看他的眼神似乎有些微妙的变化,打招呼也带着一种刻意的疏离。
甚至有人看似无意地问了一句:“老吴,你们县局最近挺热闹啊?”
吴良友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笑得云淡风轻:“基层工作,难免有些杂音,正常,正常。”
他坐在座位上,感觉后背的衬衫已经被冷汗浸湿。
消息传得这么快?连市里都知道了?聂茂华这个蠢货,到底吐出了多少东西?!
会议内容他一个字也没听进去,脑子里飞速盘算着各种可能性和应对方案。
他必须知道纪委到底掌握了多少!必须知道聂茂华说了什么!
散会后,他第一时间回到车上,关紧车门,拨通了一个他极少动用的、存储在脑子里的号码。
“老领导,是我,良友。”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谦卑和急切,“有点情况,想跟您汇报一下……对,就是我们局里那个聂茂华……是,我管教不严,给您丢脸了……我想问问,纪委那边,现在到底是个什么风向?……”
电话那头的人沉默地听着,偶尔嗯一两声。
吴良友的心悬在半空,直到听到对方最后那句“问题应该还在可控范围,但你要处理好首尾,别引火烧身”,他才稍稍松了口气,但那股沉重的压力感并未消散。
可控范围?什么是可控?牺牲一个聂茂华就算可控了吗?
他靠在座椅上,疲惫地闭上眼睛。
他知道,从现在起,他走的每一步都必须如履薄冰。
聂茂华只是第一个被推出去的卒子,下一个会是谁?廖启明?还是……他自己?
他猛地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狠绝。
不行,他绝不能坐以待毙!他必须主动出击,把水搅浑,把视线引开!
他拿起手机,翻到廖启明的号码,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拨出去。
廖启明现在是个火药桶,而且牵扯到向先汉和赵天磊,动他风险太大。
那么,只剩下……
他的目光落在了“余文国”的名字上。
这个人,野心勃勃,用好了是一把刀,用不好……
一个模糊的计划,开始在他心中成型。
也许,是时候再丢出一块石头,看看能激起多大的浪花了。
而这第二块石头,或许就是那个刚刚自以为得计、正准备大展拳脚的余文国。
吴良友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算计的弧度。
在这盘棋局里,没有人是不能牺牲的,包括他自己刚刚提拔起来的“自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