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陈小强和向阳就去车库提了车。
那是辆县纪委的旧桑塔纳,白色车身掉了块漆,露出底下的铁皮,看着有点寒酸,但发动机还能跑,对付去黑川乡的路应该够用。
向阳主动坐到驾驶座,他驾照拿得早,跑山路有经验。
陈小强坐在副驾,把笔记本、相机往腿上一放,后备箱里塞了两箱方便面和几瓶矿泉水 —— 他们打算在黑川乡住上几天,不摸到线索绝不回头。
车子刚开上通往黑川乡的盘山公路,向阳就皱起了眉。
这路弯太多了,像条蛇缠在山上,一个接一个的弯道,稍不注意就可能出问题。
路两旁的树刚有点发黄,绿一块黄一块的,看着跟打了补丁的衣服,没什么看头。
车子跑得慢,发动机 “嗡嗡” 直响,跟喘不上气似的,速度表最多到六十,车身还一个劲地抖。
“这路是真坑,去年冬天雪下大了,直接堵了三天三夜。” 向阳紧握着方向盘,眼睛死死盯着前方的弯道。
“当时乡里断了粮,老百姓都快没吃的了,最后还是县上派直升机投了物资,才没出乱子。”
陈小强扒着窗户往外看,山涧里飘着白雾,深不见底,看着就让人心里发怵。
“这么偏的地方,搞开发能赚钱?我看就是借开发的名头,干见不得人的勾当。”
“我也觉得不对劲。” 向阳打了个急转弯,车身晃了一下,“听说去年批了块地要建什么‘生态农庄’,老板是个外地人,出手特别大方,光给乡领导送的好酒就不少。”
开了两个多小时,终于看到了黑川乡的牌子。
木头做的牌子上写着 “黑川乡人民欢迎您”,字都掉漆了,边缘还裂了缝,透着一股破败感。
乡政府在山坳里,一栋三层的旧楼,墙皮掉了一大片,露出里面的红砖,像块补丁贴在山脚下。
院子里种了几棵厚朴树,叶子被风吹得 “哗哗” 响,地上落了一层黄叶,没人打扫,看着挺荒凉。
乡纪委书记老侯早就等在门口了,手里攥着个搪瓷缸子,上面印着 “劳动最光荣”,边缘磕掉了一块瓷。
看见他们下车,老侯赶紧迎上来,脸上堆着笑:“可算把你们盼来了!这破路不好走吧?能颠得人骨头散架。”
老侯五十多岁,头发白了大半,脸上全是皱纹,看着挺实在。
“房间都安排好了,就在乡政府后院,虽然旧点,但干净,还有热水,你们放心住。”
安顿好行李,老侯领着他们去了乡政府食堂。
餐桌上就俩菜一汤:炒土豆丝、炒青菜,还有一碗飘着油花的鸡蛋汤,看着挺清淡。
老侯一个劲地给他们夹菜,自己没怎么动筷子:“乡下条件就这样,没啥好东西,你们将就吃点。不够的话,我再让大师傅炒个鸡蛋。”
“侯书记,不用麻烦。” 陈小强扒了口饭,看了看四周,见没别人,压低了声音,“我们明面上是查孙民政的事,您也知道,有人举报他乱报销。”
“其实是想暗地里摸摸国土所的情况,特别是前所长聂茂华在任的时候,有没有啥不正常的事。”
老侯的筷子顿了一下,叹了口气,放下碗抹了把脸:“聂茂华啊,这人表面看着挺老实,见谁都笑,烟递得也勤,谁能想到内里不地道。”
“去年他调走前,所里闹过一阵,说丢了好几万现金,后来又说找到了,具体咋回事,没人敢多问,都讳莫如深的。”
“丢了多少?” 向阳一下子来了精神,眼睛都亮了,感觉抓住了关键线索。
“好像是八万。” 老侯挠了挠头,眉头皱得很紧,“当时乡领导问过,聂茂华说是要交县局的经费,暂时放在所里,后来就没下文了,谁也不敢再提。”
陈小强和向阳对视一眼,心里都 “咯噔” 一下。
八万?这不就是他们在县局账上查不到下落的那笔钱吗?之前问吴良友,他说可能是下面所里自己处理了,现在看来,这里面绝对有问题。
吃完饭,老侯带着他们去了国土所。
国土所在乡政府斜对门,也是栋旧楼,比乡政府的还破,门口的牌子掉了漆,“黑川乡国土资源所” 几个字模糊不清,“土” 字的最后一横都快看不见了。
推开门,一股旧纸张混着灰尘的味道扑面而来,呛得人直咳嗽。
屋里堆着不少文件柜,柜顶上的灰厚得能写字,墙角还结着蜘蛛网,明显好久没打扫了。
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正趴在桌上写东西,看见他们进来,赶紧站起来,手忙脚乱地把桌上的东西往抽屉里塞。
“这是新任所长刘楚生,” 老侯介绍道,“刚上任没多久,还在熟悉工作。”
刘楚生个子不高,戴着副厚框眼镜,穿件格子衬衫,袖口卷着,看着文质彬彬的,像个刚毕业的学生。
他脸上堆着僵硬的笑:“领导好!快坐快坐!我这正整理文件呢,有点乱。”
陈小强扫了一眼办公室,墙上贴着几张地图,边角都卷了,用图钉勉强固定着。
桌上的账本码得整整齐齐,封面上印着 “黑川乡国土所 x 年 x 月”,字迹是打印的,看着挺正规。
“刘所长,我们来了解点情况。” 陈小强开门见山,没绕弯子,“听说去年所里有笔八万的现金,是聂茂华所长经手的?”
刘楚生的笑容僵了一下,推了推眼镜,眼神有点躲闪:“哦,是有这么回事。”
他转身从文件柜里翻出个文件夹,手指有点发抖:“当时聂所长说是所里收缴的罚没款,要上交财政局,正好财政局的人去省厅培训了,就暂时放在所里的保险柜。后来聂所长调走,把钱交给了我,现在还在保险柜里。”
“能让我们看看吗?” 陈小强盯着他的眼睛问道。
“能,当然能。” 刘楚生赶紧点头,从抽屉里摸出钥匙串,上面的钥匙叮当作响。
他打开墙角的旧保险柜,柜门 “咔哒” 一声响,有点刺耳。
从里面拿出个牛皮纸信封,递给了陈小强。
陈小强接过信封,摸起来挺厚。
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沓沓捆好的现金,上面还贴着张纸条,写着 “暂存现金
元”,落款是聂茂华,日期是去年 11 月。
“钱看着没问题。” 陈小强把信封递给向阳,向阳数了数,点头说:“数目对得上。”
但刘楚生刚才的反应太反常了 —— 眼神躲闪、搓衣角、说话结巴,明显是心里有鬼。
陈小强假装看账本,眼角余光瞥见刘楚生的手还在抖,他赶紧端起桌上的水杯喝水,杯子里的水晃得厉害,差点洒出来。
窗外的秋风从缝里钻进来,吹得桌上的报纸 “沙沙” 响,一张报销单被吹到了地上。
陈小强捡起来一看,上面有聂茂华的签名,字迹歪歪扭扭的,跟他在县局看到的完全不一样 —— 县局文件上的签名很工整,这笔迹却潦草得像是急着应付。
“这报销单是聂所长签的?” 陈小强指着签名问,把报销单递了过去。
刘楚生凑过来看了一眼,脸色瞬间白了,嘴唇动了半天才说:“是…… 是他签的。可能当时太忙,签得急了点。”
陈小强没再追问,把报销单放回桌上:“这些账本我们想借回去看看,了解下聂所长当时的工作情况,没问题吧?”
“没问题,没问题!” 刘楚生头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你们尽管拿,需要什么资料随时找我,我全力配合。”
抱着一摞账本回到乡政府的住处,陈小强和向阳连夜翻看起来。
台灯的光在桌上投出一圈光晕,照着密密麻麻的数字,看得人眼睛发酸。
“这账做得也太干净了,连个涂改的地方都没有,比学生作业还整齐,明显是故意做给人看的!” 向阳边看边骂,随手翻着一本账本。
陈小强没说话,把账本上聂茂华的签名和那张报销单对比着看。
“你看这签名,” 他指着账本上的名字,“这笔锋有力,再看报销单上的,软趴趴的,根本不是一个人写的。”
向阳凑过来一看,还真是这么回事。
“难道账本是假的?找人重新做的?” 向阳瞪大了眼睛,声音都提高了些。
“不一定全是假的,但肯定被动过手脚。” 陈小强合上账本,揉了揉发酸的眼睛,“聂茂华说这八万是要交财政局的,但财政局账上没记录。现在钱还在,但签名对不上,这钱的来路绝对有问题。”
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户,秋风带着山里的凉气灌进来,让人精神一振,却也冻得人打了个哆嗦。
远处的山黑漆漆的,像蹲在那儿的怪兽,把整个黑川乡都罩在阴影里。
院子里的白杨树 “哗哗” 作响,跟有人在外面走动似的,听得人心里发毛。
“刘楚生肯定知道内情,” 陈小强转过身,眼里透着光,“他刚才看报销单的表情,明显是慌了,怕我们看出破绽。”
“那咱们现在就去找他对质?” 向阳站起来,摩拳擦掌的,恨不得马上就去。
“别急。” 陈小强摆摆手,“现在去问,他肯定不会说实话,说不定还会偷偷通风报信。我们得找个突破口,打他个措手不及。”
他走到墙边的地图前,手指点在青坝坪的位置:“老侯说,聂茂华在这儿的时候,青坝坪煤矿的老板是他父亲,虽说煤矿归太平乡管,但聂茂华三天两头往矿上跑,这里面肯定有猫腻。”
向阳凑过来看地图:“这煤矿我知道,三年前出过塌方事故,死了人,被勒令停产了。后来听说转手卖给了别人,到现在也没开工。”
“都停产了他还老往那跑,绝对有问题。” 陈小强盯着地图上的青坝坪,“明天我们去煤矿看看,说不定能找到线索。”
向阳点点头,又低头看了看桌上的账本:“行,明天一早就去。今晚先把这些账本再翻一遍,说不定能找出别的漏洞。”
两人重新坐回桌前,台灯的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映在墙上,像两个坚定的剪影。
窗外的风还在吹,但他们心里的决心却越来越强 —— 不管这案子有多难,都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