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少虎冲进卫生间,反手就把门给锁死了,那动作快得跟做贼似的。
背靠着冰凉的门板,他还能听见自己心脏在胸腔里“咚咚咚”地狂跳,那动静大得,他都怀疑隔壁办公室是不是都能听见。
他小心翼翼地从兜里掏出那个刚从电话听筒里拆出来的小玩意儿,黑不溜秋,比羊粪蛋儿还小一圈,静静躺在他手心里,却像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心慌。
“操他大爷的,真他妈下血本啊!”
他压低声音骂了一句,感觉一股邪火直冲天灵盖。
这他妈可是县国土局办公室!光天化日之下,玩这种窃听风云的戏码?
他走到马桶边,手指一松,那黑色的小玩意儿“咕咚”一声就掉进了水里,溅起一小朵猥琐的水花。
他毫不犹豫地按下了冲水按钮,看着那漩涡把它卷进深不见底的下水道,心里才稍微松了口气,仿佛冲走的不是窃听器,而是一坨粘在鞋底甩不掉的狗屎。
提着裤子回到办公室,林少虎感觉自己腿肚子还有点转筋。
脑子里乱糟糟的,跟一锅煮沸了的麻辣烫似的,什么念头都在里面翻滚。
谁干的?赵德柱那个见人就笑、一笑就眯缝眼的家伙?还是宏远矿业那帮财大气粗、走路都带风的孙子?
或者……他不敢往下想了,只觉得这小小的县国土局核查组,水比他妈县里那条被宏远矿业排废水染得五颜六色的河还要深,还要浑。
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屁股刚挨着椅子,就摸出那个几乎从不离身的备用手机——一个看起来土掉渣的老款诺基亚,给那个存了很久却从未拨通过的神秘号码发了条短信:“窃听器已处理,你到底是谁?”手指因为用力过度,显得有些僵硬发白。
信息几乎是秒回,快得让他怀疑对方是不是就蹲在手机信号塔上等着他:“别问,小心你办公室的盆栽。”
盆栽?林少虎头皮嗡的一下就麻了,像过电一样。
他猛地扭头,视线跟探照灯似的,“唰”地盯在窗台上那盆绿萝上。
翠绿翠绿的叶子,长得那叫一个欢实,上个月局里工会统一发的,每个办公室都有一盆,美其名曰净化空气,当时他还觉得工会那帮大爷总算干了件人事。
现在再看,这玩意儿哪儿是净化空气的,这他妈分明就是个潜伏在身边的间谍!
他也顾不上什么形象了,一个箭步窜过去,双手抓住绿萝那塑料盆的边缘,猛地往上一提——“哗啦!”泥土簌簌落下,撒了一窗台,弄得他鞋上裤腿上都是。
就在那盘根错节、纠缠在一起的根部中间,一个同样型号的黑色窃听器赫然在目,像一只阴险的毒蜘蛛,牢牢趴在那肥沃的土壤里。
“我……操!”
林少虎感觉一股凉气从脚底板沿着脊椎骨直窜上天灵盖,整个人都僵住了。
这他妈哪儿是国土局办公室啊,这简直是《无间道》县级分舵!梁朝伟来了估计都得递根烟,叫声“师兄稳”!
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把第二个窃听器从湿乎乎的泥土里抠出来,捏在指尖。
这东西现在捏在手里,感觉比刚才还烫手。
再冲一次马桶?他犹豫了一下,总觉得这玩意儿说不定以后能派上点用场。
最终,他拉开办公桌最下面那个抽屉,翻腾了半天,找出一个以前装过红色印泥的空塑料盒子,把那颗“羊粪蛋儿”小心翼翼地放了进去,盖紧盖子,又塞回了抽屉深处。
做完这一切,他才感觉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了一小片。
上午核查组的晨会,气氛压抑得能拧出水来。
组员小李,一个刚毕业没多久、脸上还带着点学生气的小年轻,顶着两个浓重的黑眼圈,像是昨晚通宵打了游戏,他压低声音,带着点神秘兮兮的劲头汇报:“林主任,宏远矿业那边……有重大发现。他们三年前因为违规排放含重金属废水,被邻省环保部门重罚过,罚金是这个数。”
他伸出手比划了一个让人咋舌的手势,“但这个记录,在他们这次申报‘绿色矿山’的材料里,完全被抹掉了,干干净净,跟被舌头舔过似的,一点痕迹都没留。”
旁边坐着的是核查组资格最老的张股长,挺着个啤酒肚,一听这个,气得直拍自己那略显富态的大腿,发出“啪啪”的响声:“惯犯!这公司他妈就是个惯犯!狗能改得了吃屎吗?上次是夏明亮那个倒霉催的煤矿倒了血霉,被他们坑得够呛,这次又想来祸害我们县?”
一提到夏明亮的煤矿,办公室里顿时沉默了一下。
那事儿当时闹得挺大,煤矿一度停产整顿,夏明亮本人也折腾得瘦脱了相,好不容易才在各方“协调”下恢复了生产,但人也差不多废了。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副局长赵德柱端着那个标志性的、泡满了枸杞和红枣的保温杯,笑呵呵地溜达进来,目光在每个人脸上扫了一圈,像验货一样,最后精准地落在林少虎身上:“哟,开会呢?少虎啊,听说你们还在死磕宏远矿业那点事儿?要我说啊,差不多就行了。企业也不容易,现在大环境多艰难,刘副县长昨天开会还三令五申,要优化营商环境,大力支持民营企业发展呢,咱们可不能拖后腿,当绊脚石嘛。”
他说完,也不等林少虎回应,自顾自地滋溜喝了一口枸杞水,那声音格外清晰,然后又晃悠着出去了,仿佛只是路过进来看看风景。
小李冲着已经关上的门做了个夸张的鬼脸,等脚步声远了些才吐槽:“赵局这胳膊肘往外拐得也太明目张胆了吧?都快拐到宏远矿业他家炕头上去了!”
林少虎没接话,只是下意识地摸了摸裤子口袋,里面装着那个硬硬的印泥盒子。
他心里跟明镜似的,赵德柱的小舅子,就在宏远矿业里面当个小头目,这里头要是没点猫腻,他把名字倒过来写。
下午,林少虎突然被一个电话叫去参加一个什么招商引资协调会。
一进会议室,他就看见宏远矿业的老板王天佑,大马金刀地坐在刘副县长旁边,两人脑袋凑在一起,谈笑风生,那亲热劲儿,跟失散多年的亲兄弟似的。
主持会议的刘副县长五十来岁,头发梳得油光水滑,一丝不苟,开场白就定了调子,语气那叫一个语重心长:“有些部门、有些同志啊,思想还是转不过弯来,僵化保守!把投资商当贼一样防,搞得我们的企业家们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这样下去,我们县的经济还怎么发展?宏远矿业是我们县的重点引进项目,是下了大力气请来的财神爷,我们要像爱护自己的眼睛一样爱护它!”
林少虎缩在会议室最角落的位置,感觉无数道目光,有领导的,有企业代表的,还有同行其他部门头头的,像探照灯一样若有若无地扫过自己,搞得他如芒在背,坐立不安。
散会后,刘副县长果然没让他“失望”,特意慢走几步,在走廊尽头把他给叫住了。
“小林啊,”刘副县长拍着他的肩膀,语重心长,脸上挂着标准的领导式关怀,“我知道你工作认真,年轻有为,想干出点成绩,这个出发点是非常好的。但是呢,干工作也要懂得顾全大局,懂得灵活变通。有时候啊,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这个道理,你要好好琢磨琢磨。”
回到局里,屁股还没把椅子捂热,林少虎又被局长吴良友一个内线电话叫到了办公室。
吴良友亲自给他倒了杯茶,是那种看起来就不便宜的绿茶,茶叶在杯子里一根根竖着,上下沉浮。
吴局脸上是那种恰到好处的关切和凝重,演技堪比老戏骨:“少虎,来,坐。这里没外人,我跟你交个底。”
他甚至还往前凑了凑,压低声音,营造出一种分享秘密的氛围,“赵德柱最近活动很频繁,上蹿下跳的,不仅找了刘副县长,还通过他那个小舅子,不知道搭上了市里哪条线。你现在的处境,很危险啊,我是真替你担心。”
林少虎看着吴良友那张看似真诚无比的脸,心里直犯嘀咕。
吴局这人,表面上一团和气,对谁都是笑眯眯的,但局里私下都传他虚伪狡猾,是个典型的笑面虎,最擅长媚上欺下,钻营捞好处。
他这番话,到底是真心实意的提醒,还是别有用心地想把自己当枪使?
“吴局,谢谢您提醒。”
林少虎端起茶杯,没喝,又放下了,“不是我不想放,是现在这情况,已经不是我查不查的问题了,是有人非要置我于死地。我办公室里,被人神不知鬼不觉地装了俩窃听器。”
吴良友脸上立刻露出极度震惊的表情,眼睛都瞪圆了:“有这种事?!太猖狂了!这简直是无法无天!你放心,这事我一定严肃追查,一查到底!”
他顿了顿,话锋不着痕迹地一转,语气又变得“推心置腹”起来,“不过少虎啊,听我一句劝,年轻人有冲劲是好事,但有时候,硬碰硬不是最好的办法,退一步,说不定就海阔天空了呢?”
当晚,林少虎心里装着事,在办公室磨蹭到九点多才离开。
走到宿舍楼下,昏暗的路灯光线下,他眼角余光敏锐地瞥见两个陌生男子,缩在路灯照不到的阴影角落里晃悠,手里的烟头一明一灭,像鬼火一样。
他心里猛地一紧,没敢直接上楼,而是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绕了个大圈子,从小区平时没什么人走的后门才溜了进去。
回到家,反锁好门,他立刻给在宏远矿业项目所在地松鹤乡当党委书记的老同学魏明杰打了个电话。
电话响了半天才接通,魏明杰的声音带着浓重的睡意,显然已经睡下了,但一听是他,问的是陌生人的事,立刻清醒了:“你说陌生人?有!昨天还真有几个说话带外地口音的人来乡里,到处打听你,问你为人怎么样,家里还有什么人,平常都喜欢去哪儿……我听着就觉得不对劲,已经让乡派出所留意了一下。怎么了少虎?你是不是惹上什么麻烦了?”
林少虎心里那根一直绷着的弦,瞬间又被拧紧了几圈。
他含糊地应付了几句,挂了电话,坐在沙发上,看着窗外漆黑的夜空,一点睡意都没有
第二天一早,他像往常一样下楼准备开车上班。
刚走到自己那辆半新不旧的私家车旁边,他就愣住了。
驾驶座那一侧的车门上,被人用钥匙或者什么尖锐的东西,划了四个歪歪扭扭、深刻见底的大字:
“多管闲事”!那划痕在清晨的阳光下,泛着狰狞刺眼的白光,像一道丑陋的伤疤。
小区那个平时挺和蔼的老保安王大爷,在一旁搓着手,脸上写满了手足无措和愧疚:
“林、林主任,真对不住……这……昨晚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咱们小区那几个关键位置的监控,就那么巧,全、全都坏了……”
林少虎看着那四个触目惊心的大字,胸口一股怒火腾地就烧了起来,但奇怪的是,他反而比任何时候都更加冷静了。
他甚至还笑了笑,尽管那笑容有点僵硬,他拍了拍老保安的肩膀:“没事,王大爷,不怪您。您忙您的去。”
他没再多看那车一眼,转身直接上楼,径直走进了局长吴良友的办公室。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黑色U盘,轻轻放在吴良友宽大的办公桌上。
“吴局,”他的声音很平静,“这是有人匿名塞到我门缝里的,里面有些东西,可能涉及赵德柱股长的小舅子和宏远矿业之间一些不清不楚的资金往来。我觉得事情不简单,超出了我们局的处理范围,建议局里立即向县纪委汇报。”
吴良友拿起那个U盘,在手里掂量了一下,面色变得异常严肃,眉头紧锁:“好,我知道了。你放心,如果情况属实,局里绝不姑息,一定配合纪委查个水落石出!”
从局长办公室出来,在走廊里正好迎面遇上赵德柱。
对方今天格外的热情,脸上堆满了笑容,但那笑容怎么看怎么假:“少虎,听说你的车被人划了?这帮无法无天的小混混,太可恶了!要不要我帮你跟派出所打个招呼,让他们好好查查?保证给你个交代!”
林少虎停下脚步,直视着赵德柱那双闪烁着精光、却总也看不透的小眼睛,语气异常平静,甚至带着点嘲讽:“不劳赵股长费心了。坏人嘛,迟早会遭报应的,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而已。”
赵德柱脸上的笑容瞬间僵硬了一下,像一张凝固的面具,但很快又恢复了自然,干笑了两声,没再说什么。
回到自己那个小小的办公室,刚关上门,口袋里的备用手机就震动了一下。
他掏出来一看,是那个神秘号码发来的第三条短信,内容简短,却让他浑身的血液几乎瞬间冻结:
“他们准备对你家人下手,快提醒他们注意安全。”
林少虎的冷汗“唰”地一下就下来了,瞬间湿透了后背的衬衫。
他猛地抓起桌上的固定电话,手指颤抖着按下了老家的电话号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