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明亮放下电话,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力气,手抖得几乎握不住手机。
工地挖出白骨的消息,像一颗凭空炸响的惊雷,把他刚刚从“百万元失而复得”的狂喜云端,直接劈回了冰冷残酷的现实地面,摔得他眼冒金星,魂飞魄散。
“刘组……工,工地……又出事了。”
他声音发干,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费了好大劲才挤出那个恐怖的词,“挖地基……挖出来……一具……人的骨头……是白骨……”
刘猛手里的酒杯一顿,杯里的酒水猛地晃了出来,溅湿了他的袖口。
他立刻站起身,脸上刚才喝酒时的轻松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震惊和凝重的神色:“走!立刻去现场!”
两人冲出小酒馆,夜雨初歇,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泥土腥味和一种说不清的寒意。
夏明亮的越野车在泥泞不堪的工地上疯狂颠簸,车头那两盏大灯像两把苍白的光剑,奋力劈开沉沉的夜幕,却照不透人心底的恐慌。
“老夏,先别自己吓自己。”
刘猛一边系安全带,一边试图安抚,但他紧皱的眉头和微微加快的语速,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也许是很多年前的古墓,或者……是更早时候的无名坟冢,施工碰巧挖到了。”
“刘组,我……我这心里直突突,跳得厉害。”
夏明亮握着方向盘的手心全是冷汗,方向盘都被打湿了,“自从接了这修路的活儿,我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先是聂茂华敲诈,差点把我逼死;接着是矿上出事,差点把我埋了;现在好了,直接挖出骨头了……我……我他妈是不是撞了什么邪了?要不要去找个大师看看,驱驱邪?”
刘猛被他这话弄得有点哭笑不得,紧张的气氛倒是冲淡了一些:
“你一个搞矿产、修大桥的现代企业老板,还信这些?要相信科学,相信证据。我倒是觉得,这白骨出现得太‘巧’了,巧得让人不得不怀疑。”
“巧?”
“聂茂华刚倒台,他背后的一些关系网刚被撕开一个口子;王建军失踪的案子,我们刚找到一点新的眉目;你这儿,就恰到好处地挖出了白骨。你不觉得,这一连串的‘巧合’,有点过于密集了吗?巧合多了,那就不是巧合了。”
工地现场,几盏临时架起的探照灯发出刺眼的白光,将那个巨大的地基坑照得如同白昼,也照出了坑底那令人毛骨悚然的景象。
泥水和碎石混杂,在坑中央的位置,一具灰白色的骨架半掩在浑浊的泥浆里,形态扭曲,在强光下泛着一种诡异阴森的光泽。
几个胆大的工人远远地站着,指指点点,窃窃私语,脸上都带着明显的恐惧和不安。
“矿长,您可算来了!”
工头老王连滚带爬地跑过来,脸色比死人好看不了多少,嘴唇哆嗦着,“就……就在那儿!挖掘机一爪子下去,就……就带出来了!我的妈呀,吓死个人了!工人们都不敢干活了!”
刘猛快步上前,亮出证件,同时示意跟上来的派出所民警立刻拉起警戒线,封锁现场。
他蹲在坑边,忍着那股混合着尸骸和淤泥的怪异气味,仔细观察。
骨架并不完整,有些部位散落开来,部分骨骼,尤其是肋骨和四肢长骨,有明显的碎裂痕迹。
骨架旁边,还散落着几块已经腐烂发黑、几乎看不出原样的织物碎片,像是衣服的残留。
“夏总,你这工程,真是步步惊心,一环扣一环啊。”
刘猛语气沉重,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对身边的民警说:“麻烦你联系公安局,通知局里技术队和法医吧,这已经不是普通的治安事件或者施工纠纷了,很可能涉及命案。”
技术队和法医很快赶到了现场,穿着白色的防护服,开始有条不紊地进行现场勘查、拍照、取证。
气氛变得更加凝重。
法医老张初步检查了那具白骨后,脱下手套,朝着刘猛走了过来,脸色不太好看。
“刘组,情况有点复杂。”
老张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语气严肃,“从骨盆的形态和颅骨的特征来看,可以确定是成年男性。死亡时间……根据骨骼的风化程度和埋藏环境初步判断,至少十年以上了。但是,有个很奇怪的地方……”
“什么地方奇怪?”刘猛的心提了起来。
“你看这里,”老张指着颅骨后部一个不太明显、但仔细看能发现的轻微凹陷,“这个痕迹,不像是自然腐蚀形成的,也不太像刚才挖掘机施工造成的破坏。从形态上看,更像是……生前被钝器击打造成的骨折。还有这几根肋骨,你看,有明显的陈旧性骨折后愈合的痕迹。这个人,在死之前,恐怕没少挨打,遭过不少罪。”
刘猛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像是坠入了冰窟。
非正常死亡!死亡时间十年以上!这个时间点,和他之前一直在暗中调查的王建军失踪案,高度重合!
王建军,罗丁岩矿的前任安全员,一个耿直、负责,甚至有点认死理的技术员。
五年前,就是他,最先发现了矿山远超审批范围的违规开采问题,并且收集了证据,准备向上级举报。
然后,就在他准备行动的前夕,这个人就神秘地失踪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难道……坑里这具冰冷的白骨,就是五年前失踪的王建军?!如果他死在这里,被埋在这即将修建大桥的工地上,那就说明他当年根本没有成功离开矿山!是谁杀了他?为什么要把他的尸体埋在这里?是为了掩盖违规开采的真相,还是……因为他发现了比违规开采更可怕的秘密?
无数的疑问像潮水一样涌进刘猛的脑海,疯狂地盘旋。
他立刻走到一边,避开嘈杂的人群,拨通了谭月枫的电话:“月枫,立刻!马上!把五年前王建军失踪案的所有卷宗,再给我从头到尾、仔仔细细地彻查一遍!重点查他最后被人看见是在什么地方,和什么人在一起!还有,当年矿上所有和他有过矛盾、或者可能因为他举报而利益受损的人员名单,一个都不能漏!另外,想办法再联系一下那个自称王老汉侄子的王刚,我需要知道更多关于那个境外公司‘黑石基金’的信息!”
挂了电话,刘猛看着坑中那具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的白骨,眼神变得无比锐利。
聂茂华、余文国这些人的倒台,看来真的只是掀开了巨大冰山最顶端的一角。
这具白骨的突然现身,预示着水面之下,那更加庞大、更加黑暗的阴影,正开始缓缓地浮出水面。
夏明亮站在他身边,看着忙碌的警察和那具让他心里发毛的白骨,真是欲哭无泪,声音都带上了哭腔:“我的刘大局长,我这桥……这桥……还能按期修吗?县里……县里还等着这条路通车呢!”
“修?”刘猛看了他一眼,语气没有任何商量余地,“在案子彻底查清楚,水落石出之前,这里就是重点保护现场,一级警戒。你的桥,等着吧。什么时候能复工,等通知。”
夏明亮眼前一黑,感觉天旋地转,差点一头栽进那个放着白骨的深坑里。
他仿佛看到,无数印着毛主席头像的红色钞票,长了翅膀,正扑棱棱地从他眼前飞走,飞得无影无踪。
与此同时,在乡国土所的值班室里,刘楚生也接到了县局打来的紧急电话。
当他听到“罗丁岩矿修桥工地发现疑似王建军遗骸”这句话时,手中正在写报告的笔,“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滚出去老远。
他猛地想起,五年前,就在王建军失踪前大概一个星期,那个年轻人曾悄悄找过他一次。
王建军当时神色紧张,欲言又止,最后压低声音说,他怀疑矿上不仅仅是在违规超量开采石灰岩,好像在偷偷摸摸寻找或者说开采一种“不该动”的稀有金属,而且相关的数据,可能被矿上的人泄露给了“外面的人”。
当时他觉得王建军是压力太大,有点疑神疑鬼,加上没有确凿证据,只是安慰了他几句,并未深究……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又开始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仿佛在无声地冲刷着沉积了多年的罪恶,又像是在为这个刚刚浮出水面的、新的血腥谜题,奏响阴沉而压抑的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