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吉瓦王都百里外,一处隐秘的山洞深处。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得化不开的药味,混杂着一种血肉将腐未腐的、甜腥的异样气息。
几盏鲛油灯嵌在石壁上,光线昏黄,勉强驱散了洞底最深处的黑暗。
却也将洞内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层摇曳不定、如同鬼蜮的阴影。
沧澜站在石床三步之外,那双总是带着几分神秘笑意的凤眸。
此刻沉静如水,清晰地映出石床上的景象。
那几乎已经不能再称之为一个“人”。
姜宝宝躺在冰冷的石床上,身下垫着桑吉瓦王室秘藏的冰蚕丝褥,可那褥子此刻已被不断渗出的脓血浸染得污浊不堪。
她身上只盖着一层薄薄的、半透明的素纱。
不是为了遮体,而是为了让那遍布全身的恐怖变化,能毫无阻碍地显露出来。
曾经莹润如玉的肌肤,此刻大片大片地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灰色。
皮肤之下,隐隐有暗红色的脉络凸起、虬结,如同某种活物在蠕动。
许多地方的皮肤已经溃烂,流出黄绿色的脓液,散发出更浓的腥臭。
她的脸颊深深凹陷下去,原本灵动圆润的脸庞,如今只剩下一层苍白泛青的皮包裹着轮廓清晰的骨骼。
眼窝深陷,紧闭的眼睫因为缺乏生机而显得格外脆弱,如同秋日里即将凋零的蝶翅。
最令人触目惊心的是她的双手,十指的指甲已经全部脱落,露出下面鲜红的嫩肉。
有些指尖甚至开始变得乌黑,透出一股死气。
她一动不动,胸口只有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起伏。
证明这具饱受摧残的躯壳里,还顽强地残留着一丝生命的气息。
像是一盏油尽灯枯的烛火,在风中做着最后的、无力的挣扎。
沧澜静静地看着,俊美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紧抿的唇线泄露出他内心的不平静。
他身后站着桑吉瓦最德高望重的巫医长老,以及两位从炎阳国边境重金“请”来的,擅长解毒和治疗疑难杂症的老医师。
“如何?”
沧澜开口,声音在空旷的山洞里带起一点回音,显得格外清冷。
巫医长老上前一步,布满皱纹的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王,王妃娘娘体内的毒素已然全面爆发。”
“老朽以金针渡穴,辅以九叶莲心吊住她最后一口元气,但也只能延缓,无法逆转。”
“那病毒霸道无比,仍在不断侵蚀她的五脏六腑和周身经脉。”
一位炎阳国的老医师颤巍巍地补充,眼中带着恐惧。
“此毒小人行医数十年从未见过,似毒非毒,似疫非疫,更像是一种活着的诅咒。”
“它不仅在破坏,更像是在改造宿主的身躯。”
“王妃如今高烧不退,时而昏迷,时而会因为极致的痛苦而短暂清醒。”
“浑身抽搐若非之前底子好,加之有灵药护持,恐怕早已。”
后面的话,他没敢说下去。
沧澜的目光再次落回姜宝宝身上。
就在这时,石床上的人似乎被那持续不断的、钻心蚀骨的剧痛惊醒,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细微的、如同幼兽哀鸣般的呜咽。
她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轻微颤抖,盖在身上的素纱随之起伏,勾勒出她瘦骨嶙峋的轮廓。
溃烂的嘴角溢出一丝混合着血色的涎水。
她似乎想蜷缩起来,以抵御那无处不在的痛苦,但就连这样微小的动作,对她而言都已是奢望。
只有那微微蹙起的眉头,显示着她即使在无意识的深渊里,也在承受着怎样的折磨。
沧澜垂在身侧的手,指节不易察觉地收紧。
他想起几日前,她尚有一丝清醒时,用尽力气抓着他的衣袖。
那双曾经盛满了星光月华的眸子,因为高烧和痛苦而浑浊不堪,却依旧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恳求。
“别……别告诉他……”
“沧澜……求求你……别让他……看到我……这个样子……”
“就让他……当我死了……”
声音断断续续,气若游丝,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那时,她溃烂的眼角,滑下了一滴泪,混着脓血,灼烫得让他几乎无法直视。
他答应了。
所以他帮她伪造了那场拙劣的“死亡”,瞒过了天下人,甚至试图瞒过那个男人。
沧澜轻轻挥了挥手,巫医和医师们无声地躬身退下。
将这片死寂的空间留给他和石床上正在缓慢走向消亡的人。
他缓步上前,停在石床边,从怀中取出一个精致的玉盒。
打开盒盖,里面是一颗龙眼大小、通体浑圆、散发着柔和碧光的药丸。
这是桑吉瓦王室世代相传的保命圣药“碧灵丹”,数量稀少,珍贵无比,有净化毒素、稳固心脉的奇效。
他小心地扶起姜宝宝轻得如同羽毛般的头,将丹药放入她口中,又以极温和的内力助其化开。
做完这一切,他并未立刻离开,而是就那样站着,低头凝视着那张几乎看不出原本模样的脸。
洞内只剩下鲛油灯芯偶尔爆开的噼啪轻响,以及姜宝宝那微弱得仿佛随时会断绝的呼吸声。
时间在这里仿佛失去了意义,只有死亡在耐心地、一寸寸地丈量着距离。
不知过了多久,影卫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洞口,隔着一段距离,低声禀报。
“王,澜月国那边摄政王没有任何举丧的迹象。”
“我们放出的所有线索,都如同石沉大海。”
“但我们安排在澜月境内的几个暗桩,失去了联系。”
沧澜眼中没有丝毫意外,反而掠过一丝淡淡的、了然的嘲讽。
他早知道,那种程度的伪装,骗不过墨千尘。
那个男人恐怕此刻已经将目光,牢牢锁定在了桑吉瓦的方向。
风暴,正在无声地积聚。
他抬眼,望向洞外那片被夜色笼罩的、黑沉沉的密林,仿佛能穿透重重阻碍。
看到那个正携着雷霆之怒,步步逼近的玄色身影。
然后,他收回目光,重新落在石床上气若游丝的姜宝宝身上。
轻轻叹了口气,低语消散在浓重的药味里。
“他快来了。”
“你还能躲多久?”